喜欢火车

喜欢火车
武志强

　　我喜欢火车，喜欢飞速行驶的火车，看着一列火车驶过，我内心就莫名的兴奋。好像是火车在带动我飞驶。这说明我内心是渴望离开这里的，但是为什么我又离不开呢？是因为我深陷这里吗？
　　其实我并不向往远方，我只是不喜欢这里，所以我才一次次站在铁路边，看火车飞速驶过。远方并不属于我，属于我的远方还没有诞生呢。我喜欢的火车并不驶往远方，而是通向过去，通向我已经历的那些事物。那对远方的渴望埋在我的心里就是一阵疼痛。在时光的隧道里，穿过幽暗，一列火车驶来了，这就能够让我振奋，如同在黑夜里盼到了光明，如同受难者得到了拯救。我对谁坐在火车上面并不关注，即使车窗口的面孔一闪而过，给我留下一点模糊的印象，我并不追根究底，想知道那些人是谁。
　　是谁都行，它们与我无关，与我有关的是这列火车本身，它轰隆隆驶来，铿锵有力，像是有发达的肌肉，饱满的生气，它从我身边驶过，我就能感受到它热量的辐射。尤其是在夜晚，在寂静中，突然有一列火车驶来，听到它的鸣叫时，你还没有看到它的身影。觉得它巨大的形象就隐藏在你的身边。而当你看到一道炫目的光柱时，仿佛就是在你眼前出现了一个太阳，直到太阳消失，世界又暗寂下来。刚才的经历就像一个梦境。
　　做梦总是不可发生的事，火车的一次次出现，就是把不可能一次次变为了可能。让你相信一种存在，无边庄严、神圣。现实庞大无边，不可征服。我在火车驶来的颤栗中一次次醒来，看清楚自己的现实，但是我并不感到悲观，因为火车带来的兴奋，足以让我感受到一种神奇境界的存在。这样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最接近梦境了。像是把单调、无聊、空虚的日子翻了个个儿，让我重新看到了事物崭新的一面。那就是说，我们还有新的开始，新的可能存在。
　　火车从不滥发抒情，它默默无言的时候居多，在它专注奔向前方的时候，你怎么忍心以自己的多愁善感来打扰它呢。就让它轰隆隆的专注向前吧，前方才有它的梦想。对现实的羁绊不屑一顾，理想的翅膀才放飞的更远。这是孤独的火车吗？如果火车是有灵魂的，那么火车就是孤独的。一切追求目标，心怀理想的人，一切甘愿把自己放逐在长旅上的人，总是要孤独的，他得接受孤独的挑战。他得把慢慢旅途当作修行，以一份虔敬之心来完成。所以火车值得我们敬仰，我甚至暗自把火车的前行看作一种宗教和信仰。
　　在我的身体里有一列火车，它时刻要撕裂我的肉体，冲破我肉体的包围，然后真实的奔驰在大地上。这列从自己身体里冲出去的火车，会以怎样的形象飞驶着呢？这是我一直在想象的情景，我的好些时光就这样在想象中度过了，但我乐此不疲。每一次想象，都能感觉到有一列火车从我身体里冲出来，让我兴奋无比。那种强大的力量足以撕裂一个人的所有痛苦和烦恼，扫荡去他的忧愁和悲伤。所以我一直在关注着我身体里的这列火车，关注着它的生长。
　　就俗世生活而言，火车承载的是一个沉甸甸的梦，对于一个沉入自己梦境的人，对于一个专注于自己内心生活的人，如果你试图吸引她的注意力，结果会是徒劳的，你的努力白费一场。她不为你心动，是因为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道路，坚信自己的脚步，就像一列火车，无所畏惧，坦然面对，坚定不移，以一种正在生长的信念，义无反顾的驶向前方。
　　我看见，那个坐在火车上的女人一直向外张望，好像外面有什么吸引着她，好像在某个道口有一个她所期待的人在等着她，在她看见的瞬间正向她挥舞手中的手帕呢。是祝福也是问候，是祈祷也是送行。此刻，她总是心有期待。但是看她那视若无人的姿态，我就知道我对她的关注是多余的，更不需要我去安慰她什么，此刻也不需要语言。有这列火车带着她飞驶就够了，有车窗外无边的风景吸引着她就够了。
　　如果你是在黑夜里出行，挤上了一列硬座的火车，你就要做睡思昏沉中打发时光了，这个时候，由于空间的狭窄，随着你身体的弯曲，做梦也是弯曲的，疲倦的。在你以为过了很久的时候，睁开眼睛，望着外面黑魆魆的夜色，就知道自己的旅途还长着呢，用不着着急，耐心等候吧，该到的时候自然就到了，一站都误不了。在这列火车上，后面也挂有两节卧铺车厢，如果你舍得出钱，并且有幸能搞到一张卧铺票，那你就可以让自己躺下来完成这一漫长的旅途。让自己躺着做梦，梦是一片平原，没有阻碍，不知不觉就到站了，这样当然也好。只是在我看来，你虽然没受多少罪，减少了乘车的劳累，但也失掉了不少乘车的乐趣，而这些乐趣是坐在硬座车厢里才能经验到的。
　　如果谈情说爱的人坐在火车上，自然情谊绵绵，说不完的心里话。但两张面孔看久了也不免要生厌，再无话可说。只有车窗外的风景变化不断，因为火车的快速行驶，外面的风景也流动起来，不停的扑入你的视野，召唤着你。这样的时间总觉得短暂，是因为美景吸引了你，还是因为火车走的太快了，时间过得太快了。一切美好的东西不免是要转瞬即逝的，这样才显出美好的珍贵，需要你去珍惜。我对火车的追忆里竟没有一段这样美好的情感发生，这不能不说是件遗憾的事。强求是不得的，我们只能遵循自然之理。当然，如果能在火车上发生一桩恋爱情事，那当然是浪漫的了。对于追求浪漫的人来说，浪漫的心无处不在。
　　外面，火车在飞驶，留下轰隆隆的震颤，而时间就在幽暗中，在静寂里穿行，生命将变衰变老，推开时间的门，我看见了一重一重的天，看到了生命里一重一重的景象。沧桑看云，那是须在经历了之后的。而在火车驶过后，大地经历一番震荡后，复归于平静。我希望激情飞扬之后，我的生命也能是平静的。在平静中，度过我的余生。就像是一列火车到达了终点站，不再为旅途喘息，终于安静下来了。
　　说我喜欢火车，这或许只是一种表象，其实看着每一趟火车驶来，又离去，看着那火车离去的背影，我内心总是会有一种莫名的惆怅和伤感，仿佛是火车把我抛弃在这里，而我没有能力跟随火车继续离去，我只能无奈的留在这儿，等着这里的岁月成为昨日的黄花。但是我又总在渴望有一列新的火车驶来，想它会给我带来一些什么，虽然它并没有给我带来什么，只是满足了我内心一些莫名的期待。人生中那些想实现而未实现的东西，似乎都就在火车离去的背影里。这让我明白，人生中的一些期待毕竟只是期待而已，是落不到实处的，是不能认真看待的。喜欢火车，或许就是喜欢一种莫名的心悸，和没来由的空虚、惆怅。

武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