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大娘
2022-01-20叙事散文月亮宝船
二大娘是我娘老姊妹中最要好的一个,她丈夫和我们不同姓,不是亲二大娘,却比亲的还要好。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二大娘脾气和蔼可亲,家里也拾掇的板正利索。二大爷是个教书先生,二大娘似乎也沾了点教书先生的光,在村里人缘很好。每到过年,二大爷就来了忙,村……
二大娘是我娘老姊妹中最要好的一个,她丈夫和我们不同姓,不是亲二大娘,却比亲的还要好。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二大娘脾气和蔼可亲,家里也拾掇的板正利索。二大爷是个教书先生,二大娘似乎也沾了点教书先生的光,在村里人缘很好。每到过年,二大爷就来了忙,村里人都拿了红纸让二大爷写对联,二大娘则忙着端茶倒水,迎来送往,从没表现出不耐烦过。二大娘是个热心肠,谁家家里来了客人没有肉了,或谁家孩子等着交学费没有现钱了,去二大娘家里借钱,二大娘一般不会让人失望的。二大娘家的经济条件好,家里有台缝纫机,她手也巧,一般的衣服都会做,因此找她帮忙的人很多。我母亲就找她做过衣服。为了报答她,父亲母亲不辞辛苦上山给他们家挑树枝子。也算是工换工吧(在那时我就发誓一定学会做衣服,不让父母再受那样的罪,此是后话)。二大爷虽然成分是地主,但因为二大娘为人好,人们都很敬重他们。
我家和二大娘家好,是体现在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的。二大娘蒸馒头了,给送几个来。包水饺了,给端一盘来。摊了新麦子煎饼了,给叠几个来。家里若有人吃饭,剩的菜多了,也给端一点来。二大娘会来事,也很会说话,一样的话到了她嘴里说出来,句句都是贴心贴肺的知己话。当然我娘也礼尚往来,做了新豆腐了,总让我趁热乎给他们家送去一块。他们家若有什么活,父亲二话不说就去给他们干。
二大娘年轻时颇有些姿色,中等身材,瓜子脸,留一头齐耳短发,穿一件白底碎花的竹布褂子,胸脯高高的,走起路来一颤一颤的。有一年农村合作医疗下乡,一个帅气的男医生住在她家里,二大娘和他关系不错,后来她的大女儿就嫁给了那位男医生的大儿子。他家有两间闲房子,七十年代村里在她家开过一个小买部。负责卖东西的是一个小伙子,二大娘待小伙子也很好。二大娘善待身边的每一个人。大人孩子都喜欢找她玩。小孩子找她是因她时不时会拿出一些点心或糖果来吃。记得我有一次去她家约她女儿看电影,她正躺在床上和二大爷怄气,我小心地趴在她床边问:二大娘你怎么了?她擦着眼泪说让你二大爷气的,还不忘从兜里掏出一块糖来给我吃。冬天的夜晚漫长,小孩子睡早了睡不着,我们就央求母亲带我们去二大娘家玩,二大娘家有三个女儿,和我们都同般大。大人围在火炉边啦家常,我们就在床上疯玩,有时玩的晚了,干脆不回去了,就睡在她家,还把他家着上了虱子。夏天的晚上坐在天井里乘凉,地上铺上一张席子,听二大娘讲牛郎织女的故事。或有流萤飞来,我们跳着脚地去追,捉住了,用个罐头瓶装上。傍黑时分,常常有壁虎趴在屋檐下捉蚊虫吃。还有蝙蝠,在低低的夜幕下逡巡。我们就喊:下边呼子(即蝙蝠,当地方言)打东来,提着灯笼绣花鞋。在二大娘的身边,我们从没感到拘束过。
二大娘曾想着要个儿子。在那年月,计划生育已经抓的很紧了。有一段时间,为了躲避计生办的人,全村的育龄男女都不下地干活了,都躲到了深山老林里,白天让小孩子上山送点吃的,晚上才敢回到家。二大娘怀孕了。在怀到八个月大时,二大娘被管计划生育的抓住了,把她弄到公社医院准备引产。在打上针还未引下来时,她跳窗逃跑了,后来还是被抓住了。引下来的是个男婴。二大娘不相信那个孩子已经死了,她总是说还活着,让邻村一个不生育的妇女抱走了。二大娘到老也没抱上儿子。
多少年过去了,我家与二大娘家一直关系不错,以至影响了下一代的关系,我与她的三个女儿关系也不错,特别是她的三女儿,我们的老公都在一个单位,分房时恰好分到了同一楼道。二大娘来看闺女时,总不忘捎带到我家坐一坐,说些体己话,让我们互相照顾等等。后来我家又分到了更好的房子,我们搬到了离原来不远的一座楼。二大娘过闺女家时得知,特意让三女儿陪着,带了礼物来给我们温锅。临走时我给她包了一大包糖块,二大娘欢喜得不得了。但她有点惋惜,说我和她三女儿离得远了,不能互相照顾云云。
让我万没想到的是,她的三女儿年纪轻轻竟得了绝症。在她的对象考上研究生去北京走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她竟去世了。原来,她的三女儿云已下岗,结婚三年也未生育。对象走了,她无依靠,就回了娘家,有几次吃饭时,云告诉二大娘头有点疼。二大娘说没事,年纪轻轻会有什么病,你大婶子(指我娘)头整天扭得紫青烂紫的都没事。云说了几次都未引起二大娘的注意,因此便不说了。只在一天早上吃饭时,手拿不住筷子了,二大娘才让云到县中医院她大姐家去看看(她大姐夫在县中医院上班)。去到她大姐家当天做CT,医生说情况不是太好,脑子里长了个肿瘤,须住院观察。住院的第二天,云就陷入了昏迷状态。二大娘得知,急急地从乡下赶来,进门就哭我的闺女哎,你怎么这样了。也许云听到了,尚有一点意识的她勉强睁开了眼睛,说了句娘你来了,便再也没有醒来。在昏迷了几天后,云撒手人寰。云的对象也从北京赶回来,云也没给他留下只字片语的遗言。临终也没能看上一眼。
在云从医院里出殡那天,有同乡告诉我去为她送行。得知噩耗,顿时泪雨纷飞,泣不成声。想云是如此年轻(不足三十),怎么就早早走了?她的如此鲜活的生命,怎么说陨落就陨落了呢?我和另一个老乡一路泪眼朦胧地骑车赶到了医院,因不知道具体在哪一家医院,先是到了县人民医院,一打听,结果没这个人,我们又急急地赶到了中医院。还没入医院的大门,我们就听到了嚎啕的痛哭声,及至进了门,我看到了人间最悲惨的一幕:白发人送黑发人。二大娘哭得睁不开眼,被人架着,走下病房的台阶。云的遗体在头里被几个戴孝的男子抬着送上医院的灵车,她的丈夫头顶孝盆,在遗体被送上灵车的那一刻,一人把孝盆在云丈夫头上比划了一下,然后摔碎在地上。一大片亲人跪倒在地上为云送行,哀哭阵阵。我本想最后见云一面,没想到来晚了,她被白布単裹紧,只露两只穿了送老鞋的脚在外面。于是也跪倒,大放悲声。灵车启动了,朝火化场驶去,二大娘坐在另一辆车上紧随其后,大概她要去送女儿最后一程。
大约过了一周后,我想我应该回家看看她,遂去买了点东西,坐上了回家的车。回到家,听母亲说云的骨灰被埋到了县城的青龙山公墓,离二大娘大女儿公公的墓不远。二大娘对其外甥说给你老爷上坟时,别忘了给你三姨也送点钱花。二大娘没有让云埋到婆家的坟地,她说云回老家谁也不认识,再说她也不能经常去看看她。我去到二大娘家,见她仍很悲伤,看到我眼泪又忍不住落下来。她说我以后可能去不了你们住的那个院了,看到那个地方就伤心。我安慰了她几句,把买的东西留下,就告辞了。过后二大娘端了一瓢鸡蛋来,对母亲夸我是如何懂事,还想着看看她。她一直对母亲夸我孝顺。
过了没有半年,二大娘卖了村里的老宅子,在城里买了楼房,这样她离大女儿近了,离三女儿也近了。听说二大娘经常去看云,虽然云已变成一座墓。二大娘去到云的墓前,说说哀思,说说云的小时候。二大娘的神经一度不太正常,她觉得生活再也没有了盼头。后来听说她收养了一个亲戚家超生的闺女,她的生活才有了一点点的希望,才觉得活的有了点劲头。后来我春节期间拜年,曾去看过她,见她家里确实有个几岁的女婴,二大娘非常娇惯她。她说领着孩子出去,人家问是你外甥吗,她说是,大概在她私心里,那女婴应该顶替三女儿的位置,她应该是三女儿的后代。二大娘之所以还能比较正常地活着,是因为那女婴成了她的精神支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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