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车室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27 编辑 <br /><br />候车室
　　现在外出打工的农民越来越受到应有的的尊重了，被称呼为打工族，打工者，打工妹、打工女，已经有别于打工仔甚至于盲流了。我一直认为“打工仔”是一个有轻微鄙视和侮辱性质的词汇，盲流就更甚，让人感觉着就像叫流氓一样的不好受。盲流一词产生于五十年代，打工仔一词产生于七十年代，都带有明显的时代印记。得我最初开始外出打工的时候，就是被称作盲流的时代。盲目地流动着，没有目标，没有终点。出门，只要能爬上火车，就不知道要到那里去，或者在什么地方能停一下，很神秘也很让人避想 。而解决住宿的唯一办法，也就是睡候车室。无论冬春四季，只要蜷缩在角落能避风雨就能睡着。

　　我所记得大大小小城市的模样，就有它们各式各样火车或汽车站的候车室。在那个熙熙攘攘的地方，你能阅读到人生百态喜怒与哀乐。

　　从村出走的时候，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憧憬着自己是朝发北冥的鲲鹏，三千里浪花，九万里遨游，甲光映日，紫气笼罩，天下的财富似乎已是自己囊中之物。想像着一片喝彩、一片掌声之中的故里荣归，差不多连演讲词到打好了腹稿。只可惜山路太崎岖，手扶的拖拉机又太簸菠，梦作不长路还得赶。山沟太深、莺飞草长，夜行的人还会有那么一点点的籁簌然头皮发麻。

　　男人们是怀揣着出人头地的豪情和野心走出故乡，女人们则是心里暗想着野鸡变凤凰的美梦跟着一起出走的。但是生活不是想当然，记得第一次出远门的经历是到陕西关中平原上去背粮。

　　所谓的背粮，准确的说应该叫用化肥换粮。那时人民公社，生产队都有配 额的化肥发放，但山区人不习惯于使用化肥，说用化肥种的庄稼人吃了会得怪病，说化肥就是塑料。关健一点，是生活得紧巴巴的，谁家也拿不出闲钱去买化肥撒到地里浪费。但是平原地区的人已经在大面积使用化肥了，而且由于需求量大，从平常渠道供应的化肥远远不足于满足当地农业生产的需要，于是就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卖买，出里人背着化肥到平原地区去换粮食（主要是产量高，价廉物美的包谷，也叫玉米）。包谷富含有大量的蛋白质和热能，在那个饥饿的时代里，拯救了许多人的性命，同时也拯救了许许多多的家庭，甚至可以说拯救了我们多灾多难的民族。

　　背粮的第一个步骤首先要寻到化肥。化肥是凭票供应的，有定额也有限制，要弄到也不容易。我是托同学韩文彪好不容易才弄到了两袋，其中一代是四十公斤装的尿素，一代是五十公斤装的硝酸胺。第二个步骤就是纠结几个人一起出山，那时的人都太忠厚老实，饥饿使人变得有点愚钝和痴呆，怕出门，怕生产队长扣工分，最怕的就是被大队上的人抓住了，以投机倒把分子的名义游街批斗。乡人觉得那样是一件很丢人甚至侮没祖宗的事情。因此，尽管饿着肚皮每天吃糠咽菜，政治环境的迫胁也压住了粮食对人们的诱惑。鼓动不了大人，最后我就鼓动和我一样的半大小了们，最终我们还是联络了五个人分别背着我寻来的九十公斤化肥悄悄地出村了。

　　跟着衣衫褛袢的背粮大军，我们爬火车顺利到达了西安火车站。因为偷偷爬上的是运煤的车，下车时，我们五个人差不多都被煤的灰尘染得像非洲人一样黑了，大家都只剩下白眼仁子朴楞朴楞地翻动着。之后大家相互大笑一场，就豪迈地走出了火车站奔向了汽车站。因为要换到粮食就必须到产粮的地方去，而要得多换一些粮食，则要到相对于火车站和汽车较远较僻偏的地方去。

　　那夜，我们睡在了汽车站的候车室，那也是人生第一次睡候车室。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我们很拘谨也很害怕，紧紧地把化肥抱在怀中，五个人挤成一团，蜷軀在一个角落里，也不敢像别人一样去占长条椅，也不散像别人一样到处打探消息。只能听天由命，走一步是步，走到哪里算那里。刚要入睡，我们就亲历了一场抢劫。有一伙当地的地痞流氓手持棍棒冲进候车室，不由说就开始实施他们的抢劫计划。那些睡在长条椅上，带有两整袋化肥的大人们，就成为了他们的主要袭击对象。许多换粮的人，都是肩挑背扛贴身带着化肥的，力气大的人当然就带得多一些，那样换回家中的粮食也就多一些。当然对于身体强壮的人来说，他们的家庭负担肯定大，上有老下有小，那时还没有实行计划生育，一对夫妇至少也生得三、五个孩子。可这一遭抢，你让他们一家老小怎么活呢？抢化肥的人每三个人一组，一个人用棍棒威胁住背粮人，另外两个扛起化肥撒腿就跑。有一个膀宽腰粗的黑脸汉子不服，奋起反抗，就遭到了五六个人的围攻，一阵雨点一样的乱棍砸下，他只有呻吟和抽气和机会了。我们五个半大小伙看着恐怖，又不敢叫又不敢出声，只好死死地护着身下的化肥一动不动。好久好久以后，候车室静下来了，静得一丝动静都没有了，几个年老人的叹息荡漾在空气中，很沉重很压抑。我们中间的小三子哭了，他说他怕，我说不怕，天亮了就好了。历经过险境，候车室有点让人害怕。

　　稍大一些做盲流的日子，虽然也经常睡候车室，但总是担心吊胆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仿佛随时都会发生不测。久而久之，我到候车室睡觉，练就发一种半睡眠状态的睡法，在似睡非睡之间，警惕着周围的一切。这或许就是一种本能。

　　我因为睡候车室，先后三次进过公安局，最长的一次被拘留了十天。一次是和人打架，一次是遭人诬陷，一次是被遣散回家。打架是因为有人抢我东西，记得是在山西煤矿上。那时，我一边打工，一边自学着人民日报社的新闻函授，记得辅导老师是范敬宜先生。所以我的身边经常带着一个大帆布提包，里面除了梳洗用具，剩余的全是一些学习资料。一次和一个朋友外出，为了节省住店的钱，就睡在了候车室，谁知我沉甸甸的提包引起了小偷的注意，在我准备眯糊一会的时候，他把手伸向我枕在头下的提色。他一拽我就醒了，提包掉在地上，我扑上去护住提色大喊捉贼，候车室里的许多人都被惊呆了。朋友是个习武之人，脾气有点急躁，不容分说三拳两脚就把小偷打爬下了。东西没被偷去，我们却因打架斗殴被捉进了派出所。幸好我们有人民日报社的学员证，那绿皮的学员儿酷似记者证，是它拯救了我们。一个老公安语重心长的说：“孩子，以后出门，最好还是去住旅社，也化不了几个钱，还安全。”但是钱对与我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家中弟妹多，我自己买书又很费钱，没办法，出门还是喜欢睡候车室。

　　被诬陷的一次就有点惊险。那是八十年代严打的时候在兰州汽车西站，当时我是一家供销社的采购员，到车站是准备接人。刚到车站就碰见一人干枯瘦黄的人在拿头撞墙，撞得头破血流昏迷不醒的。我起初以为是神精有问题，出于人道，就替他包扎了一下伤口，许多人围观着，看我的眼神很奇怪，闪闪烁烁，指指点点的。当时我没见过吸毒的人，不知道那人是毒瘾犯了，所以才出手相救。谁知，待我回到座位上休息时，就发现身边多了一个包，起初也没在意，但很长时间没人来取，旁边也没有人坐，我就开始心生疑虑，并举起包喊叫着找失主。就在这时，候车室里进来了几个公安。他们抓了差不多七、八个人，最后走到我跟前，什么也没说就给戴上了手铐。一声带走，不容分辩，就和几个人一起给带到了派出所的审讯室。这次，我在看守所里呆了整整十天，公安问了许多次，我也认真仔细的交待了许多次，最后，由单位和当地派出所的朋友们出面，我才获释。事后我了解到那伙人丢在我身边的包里有毒品。这也是我人生唯一的一次染毒的经历——在候车室里。

　　当然，我在候车室里，还遇到过流浪儿、离家出走的女人、酒鬼、失意的官员、赔了本的生意人、流浪的艺人、荡妇妓女、失恋的小青年、上访的农民、下岗的工人、卖报的姑娘、旅游的老外等等。睡过候车室的人，才会知道候车室是什么地方。那里有初次出门的欣喜，有长年在外的人归心似箭的急切，有芸芸众生的不安和浮躁，也有生活中各色人等的喜怒衰乐。候车室，就是大千世界里的一个小缩影，一些事情悄悄地发生着，一些事情又悄悄地过去了。就如同微风吹过我的酮体，了无踪影，也不着痕迹。　　

　　候车室里奔走着无数的愿望
　　一种愿望一种姿态
　　一种姿态一副嘴脸
　　一副嘴脸一个社会
　　浮世绘的演员们
　　你方罢去他登场
　　游戏的规则很残酷
　　不是荣归就是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