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嫁妆
2022-01-20叙事散文混混
1如果不是为了给妹妹准备点嫁妆,我估计这辈子都不会看到父母吵架。那天,在外地打工的我正好回家,母亲叫来一个收购旧货的,他对着我家一张满是灰尘的老式雕花八仙桌摸摸敲敲,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翻来覆去的看,鉴赏了好久,说,四千,怎样?母亲说,你看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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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为了给妹妹准备点嫁妆,我估计这辈子都不会看到父母吵架。
那天,在外地打工的我正好回家,母亲叫来一个收购旧货的,他对着我家一张满是灰尘的老式雕花八仙桌摸摸敲敲,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翻来覆去的看,鉴赏了好久,说,四千,怎样?母亲说,你看仔细了,再出价。那人就又将桌子抬起来摇摇,然后钻到桌子下面瞅了会,说,四千八,不能再多了,如果不是一条腿有点朽,我可以出到六千。母亲说,一万,你可以马上拿走。
正讨价还价,在地里劳作的父亲回来了,见母亲要卖桌子,立马变了脸色,说什么也不肯卖。两个就开始争吵,一向不善辞令的父亲,本来话就少,这回连气带急,更加张口结舌。
在我的印象里,和蔼可亲的父亲几乎从来没插手过家里的事,无论大小家事,都是母亲做主,他宁愿和一些同龄人谈论评书,也不会为这些事烦心。所以,那次父亲的反对,母亲很不习惯。更出乎意料的是,父亲居然不顾母亲的感受,断然说,要卖这张桌子,除非我死了!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母亲当时眼泪就下来了,说,你是想让丫头光着身子出门啊?!什么陪嫁也没有,你想让丫头去受人家脸色啊 ?!父亲不再说,走进房里去抽烟,我跟进去,说,想不到这张桌子这么值钱,可以给妹妹买好几件嫁妆呢,卖就卖了吧,家里有三张餐桌,这张只是摆设,还占地方。父亲看看我,说,你懂什么?!家里什么都可以卖,就这桌子不能卖。你不明白,这可是你娘最后一件嫁妆了,当年你外公花五块大洋买的一个大地主家的,还是旧货。
这是父亲在我面前第一次提到母亲的嫁妆。
遗憾的是,我当时没细问。因为父亲马上让我打电话叫在城里工作的妹妹回家。妹妹知道父母因为她嫁妆的事吵架,不由哭笑不得。对父母说,什么时代了,还讲究这些?!你们辛苦供我念了大学,这就是最好的嫁妆。目前我们才刚刚工作,等手头宽裕了,一定好好孝敬你们,结婚我什么都不要你们麻烦。
这是你娘最后一件嫁妆了!说啥也不能卖。这句话,那天父亲念叨了好几次。我和妹妹始终都没敢多问。
我一直都很奇怪,关于母亲嫁妆的事,除了这次,父亲从来都没提过,母亲也没说过,我也没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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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不止一次的听别人说起,母亲嫁给父亲那天,几乎羡煞了全村子的姑娘小伙。不仅因为身材矮小,长相也不敢恭维的父亲娶到窈窕温柔的母亲,还因为母亲的陪嫁,让当时的村里女孩都望尘莫及。后来我才明白,这并不全在外公家很富有,最主要的,母亲是外公外婆最宠爱的女儿,母亲的嫁妆就耗去了外公一半的家产。而父亲的聘礼只是四块大洋。
就是现在看来,父亲和母亲也是很不般配的,我曾经想弄明白母亲嫁给父亲的理由,但都没问出口。或许,父母相亲相爱一辈子,日子虽然艰苦,却一直和睦相处,这已经给了我最好的答案。
可是,具体母亲的嫁妆到底有多少,没听谁说清楚过。记得外公去世,农村里还未施行火葬。入棺时,做道场的人问外婆,家里有金银没有,切点下来放在外公的嘴里,脚下。讨个“口含金,脚踩银”的彩头。外婆退下一只耳环说,只有我这副银耳环了,一副金的给了二丫头呢。未满十岁的我,懵懂的问外婆,金耳环?我咋没见妈妈戴过呢?外婆叹息着说,早没了,一只给你小姑换了嫁妆,一只被死鬼小丫头讨债讨去了。
那天,外婆对我说出了一个伤感的往事。母亲结婚的第二年,村里来了一个外地逃荒的,带一三岁小女孩,实在不能养活,想托别人收养,可村里家家穷的叮当响,且都有孩子,没一个肯收,母亲见其可怜,留了下来。没想到过了不久,小女孩得了病,高烧不止,父母带着她四处求医,花了很多钱,最后不得已,卖了一只耳环。不幸的是,孩子还是夭折了。父母为此伤心了好久。
这是我第一次听外婆说起母亲嫁妆的事。也是那天,我才明白了小姑对父母特别亲近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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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听外婆说起母亲的嫁妆,是我家老房子翻新的那次,她见父亲正把老房梁锯断当柴火,长叹一声说,二丫头的手镯,就这么给烧了。父亲的动作马上停下,神色黯淡的去一边抽他的烟,我看到,父亲点烟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问外婆什么手镯,外婆就说起父母分家出来时,两手空空,在芦苇棚里住了好几年,一次走火,差点把刚会走路的妹妹烧了。母亲就狠心卖了手镯,买回了木梁和砖瓦盖了三间瓦房。因为不够,前后墙还是用土块垒的。然后,父母辛苦了三年,才换成了砖墙。被拆的这幢又矮又小的老房子,前后整整盖了三年才成型。最后外婆伤感的说,那么好的一只镯子,就这么没了。
我当时想说,母亲失去的又岂止那只镯子呢,看到外婆那么感伤,这话很快就烂在肚子里。
我之所以想这么说,是另外还有一个人也曾有过这种感伤,那是我奶奶。一次我接奶奶来我家,路过镇上时,见两个时髦的漂亮姑娘穿着旗袍招摇过市,见我看得入迷,奶奶没好气的说,有什么好看的,你娘当年穿这衣服比她们好看多了。我奇怪的看看奶奶,问她那两个姑娘穿的是什么衣服,奶奶说,那是旗袍啊!你是没见过的。你娘结婚的那件旗袍是裁缝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花了两块大洋呢。闹饥荒的那年,你娘卖给了一个城里小姐,换回来二十斤玉米面。我惊讶的问,两块大洋的东西,只换了二十斤玉米面?!奶奶说,很不错了,要不是那点玉米面,你奶奶和瞎子王婆一样,早就没了!说完这句,奶奶神色黯淡下来,迷茫的看着远方出神。我明白,她一定在想以前的种种,过了很久,奶奶叹息着对我说,你娘和你老子把你们拉扯大,不容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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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除了外婆和奶奶外,我曾经还听过别人谈起我母亲的嫁妆。那是有一次回故乡喝一个亲戚的喜酒,酒桌上的主要话题就是新娘的陪嫁。都说现在的嫁妆花样真多,衣服要几季,家具要多少条腿,电器要几件套,首饰要几金几银。结一次婚,要还三五年的债,累死新郎一家了。
有三五个父辈的人,就聊起我的父母结婚时的情景,说像我父母那样的情况,现在也少见。然后就开始聊起我母亲的嫁妆。说现在的花样都是假的,好多都是装门面,过了结婚这天,大多都没什么大用。于是,就说母亲的嫁妆都是可以用几代人的好东西。其中一个曾买过我母亲衣柜的人说,那个衣柜真好,这么多年都没变形腐朽,当时买的真便宜,现在就算有人出当时十倍的价,也不会卖。
于是,几个就开始摇头感叹,说我母亲嫁给父亲受了一辈子的苦。因为我父亲兄妹多,我们全家能撑过那些艰难困苦的岁月,多亏母亲的嫁妆。然后就一起开始说我母亲的好,说现在怕是没有那么好的媳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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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妹妹带着孩子回家,给母亲买回一对耳环。母亲说,都这么老了,还戴耳环干嘛呢?妹妹不管,很细心的用牙签挑出母亲的耳朵眼,将耳环给母亲戴上。镜子里,母亲的笑容是那样的欣慰,是那种在我们看来很陌生的久远的欣慰。我们知道,母亲肯定想起了她曾经的耳环了。
奇怪的是,妹妹买的那副耳环,母亲就只戴了那么一次,妹妹问母亲为什么不戴,母亲笑着说,都老太婆了,戴那个东西不习惯呢!
我终于明白,任劳任怨的母亲,已经永远都无法找回当年做新娘的那种感觉了。
母亲当年有多少嫁妆,那些嫁妆都到哪里去了,我依然不知。只可确定的是,母亲的嫁妆很多,且每件嫁妆失去的背后,都有一个被泪水浸透的辛酸过往。可到现在,母亲都没说过,父亲也没提过,我也没问过。估计将来,母亲也不会说,父亲也不会提,而我,又怎忍心去问?!
是的,将那些因“失去”而承受的伤痛都留在昨天吧,无需再提起。毕竟,母亲的嫁妆在父亲的努力下,保住了最后一件-----那张承载着太多坎坷和沧桑的八仙桌,谁敢说,那不是父亲对母亲最真挚的爱呢?! 2010 6 11
[ 本帖最后由 混混 于 2010-6-11 20:2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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