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小学的麻雀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3:53 编辑 <br /><br />乡村小学的麻雀
武志强

　　这是乡村宁静的小学校，因为是放暑假，校园里没有小学生们，有的只是一群麻雀，它们唧唧喳喳争论个不休，就像是一群孩子，我仔细听了听，它们是在争论时光，争论这地方的变迁，原来的旧学校早已不存在，现在的这所小学校是在原址上新建起来的，几溜平房作了教室。一个不大的操场，一南一北地相对着竖立两个篮球框子。

　　因为铁门上着锁，我并不能走进去，我只能隔着由钢筋焊接起的栅栏式的铁门望着里面，望着里面安静的校舍、地面和几棵垂着绿色枝条的柳树，并且我尽可能地把自己的脸往钢筋与钢筋之间的空隙中镶嵌进去，想要更多地看到里面的情景，这所安静、素朴的小学校让我回忆起从前，也在这样的校园的土地上我们一群孩子就像是眼前这一群麻雀，唧唧喳喳快活地争论个不休，或者也不是争论，只是在嬉戏，快乐地做着一个需要彼此配合的游戏。

　　我打出一个唿哨，麻雀受惊似地飞起，落在旁边的一棵不高的柳树上，柳枝颤摇，密集的柳叶遮掩它们的身影，不仔细看是发现不了上面有麻雀的，麻雀们保持警惕，并且做着当威胁降临时随时准备逃脱的姿势，那就是逃之夭夭飞在天空中，四散而去。但是很快它们观察到我的存在，它们认识到隔在校门栅栏外的我并不对它们构成现实的威胁，所以有一只大胆的麻雀率先飞落向地面，接着别的麻雀也一窝蜂地跟着下来，它们又开始它们的争论或游戏了，它们不在乎我的存在了，而我只是一个与它们无关的看客。


　　我看到阳光中落在地面的柳树的碎影，就像是关于时间的一个并不完整的记忆，而关于时间我们是不能多说什么的，因为每一次叙说都会陷于茫然不解。至于麻雀们，我是不便再打扰它们，如果我在这里，我就应安静地看着它们，或者我离开，我就将不再看到它们，世界因此都会是安静的。我意识到自己是一个闯入者，是一种安宁生活的打破者，是乐曲中的一个不和谐音符，其结局是要遭剔除的，所以我准备着转身离去了，自己把自己从这种安祥的氛围中剔除掉，这应该是一种不失自尊的最好的选择，但是虽然心里我是这样在想，离开吧，离开吧，但心灵和脚步就是不能合拍，不能呼应，就是感到没力，我这是怎么了？恰似经历一场梦幻一般，潜意识还没有醒来，还没有从事物的表面浮出来，还没有化为一种行动和力量，身心都软软的。

　　看着乡村小学校园里的这群麻雀，我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一只麻雀，不能加入到麻雀的争论或嬉戏中去。关于生活关于人际纠纷我已没有了去争论一番的意念，因为既然曾经发生那就必有其发生的理由和依据，而存在是不能否定的，争论还有什么意义。所有的昨天不过就是曾经点亮而后又熄灭的烛光，它的光束曾经照过我们的面容，照过我们在大地上短促行走的影子，我们并且留下记忆，此时，闪现在我回望中的只是一场无声无息的退却、消失，是烛光熄灭之后的黑暗。时间就是这样意味，它在向后倒流，而我们在前面，我们迎着风，迎着一个簇新的世界，我们看到了消逝，看到了水在流去，看到了自己渐变的陌生的容颜，看到自己沧桑的心灵和迟缓的步伐。

　　我近来常对自己说，“你是个快四十岁的人了。”语气中颇有点睹尽万物苍凉的感觉，还在乎什么呢。有一天我的目光也会散淡，不再去专注什么。眼前的校舍、柳树已不是三十年前的模样，眼前的麻雀也不是三十年前的麻雀，还有眼前的铁栅门也不是三十年前的铁栅门，但这一切看上去在某种程度上又是多么地相似，多么地似曾相识，多么地容易钩怀起我的一些片断思绪，一群麻雀还在小学校园的地面上喧哗和骚动，它们是不能安静的一群，而我此时面对它们听着它们也并不能得到一点意义，我不知道那意义是什么？在这样一个宁静的乡村小学校在这样一群麻雀之间所诞生的意义是什么？还是我思想所指向的那一点意义就没有诞生，从来就没有诞生呢？我不知道，有些疑问是无法回答的。

　　有两只麻雀飞落在偏远一点的地面，与泥土相似的颜色使我不易看到它们存在，不易把它们与泥土区别开来。它们生长在这里，这是它们的家园，它们有权力快乐或安静。但它们此刻是安静的，不发一声。我想到我们所有的转瞬即逝的快乐，我们甚至不如一群麻雀，现在麻雀们安静下来，它们不会无休止地争论了，它们意识到需要安静——哪怕是片刻的安静——那它们就安静了，世界因此在安静中。我喜欢这校园的黄土地面，这是纯朴、简陋天然生成的地面，不像水泥抹的地面那样平整，但我喜欢我的鞋底沾满泥土，这样仿佛我就是一株植物，无论站着、走着、跑着都能生长，我就是走着这样的地面长大的。现在麻雀的脚爪也是落在泥土上，安静地落着，就像是一群小学生在老师安排的课堂上课，它们专注地听着大自然这一堂生动的课，它们一定听明白了什么。那么我也该离开了，不能再打搅它们了。如果我能够，我也愿意再回到七、八岁的时光，再做一名乡村小学的小学生，在教室里上课，在操场上欢跳，用铅笔在白纸上胡乱写画着什么，无忧无虑的享受着生活的欢乐和幸福，把一天的光阴就这么打发了去，那时我相信自己就是一只快乐的麻雀。

　　然而，成长中的我并不能成为一只麻雀，麻雀能飞，而我不能飞，麻雀能从一个地方飞到另一个地方，而我不能从一个地方飞到另一个地方，所以我就只有一个地方，我在这个地方已呆了10多年，所以看见能飞的麻雀不免有几分感伤自身，麻雀们是快乐的，而我早已不再快乐，麻雀们是安静的，安静的就像草叶上的一滴露水，而我的安静里总有几分莫名的躁动，事实上那已不能叫安静，麻雀就像是一个小孩子，而我已是将近四十岁的人了。我不会计较麻雀在说什么，我认识到我对麻雀要宽容，因为麻雀是一群快乐的鸟儿，快乐的孩子，我这样看着麻雀，就知道麻雀比我优秀比我出息，我从未见到过一只麻雀哭泣，也未见它老死过，它们永远只在我的视线中快乐地飞着，箭一般的跃起，以至我的视线常常跟不上它们的影子，看着看着就不知道这一只是哪一只了。
　　我感觉到自己的迟钝和衰老，这在从前是从未有过的。我在问自己，你为什么有着满心的忧郁和悲伤呢？为什么这么不快活？为什么不能象一只麻雀那样快活，在这世界上自由自在的？我眼里的麻雀离我越来越远了，或者说是麻雀离我越来越远了，渐渐飞出了我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