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

　　石屋
　　石屋在南山坡上快有三十年了。
　　三十年前祖父带着实现自己愿望的梦想来到南山坡，垒石屋居住下来开荒造林。
　　石屋是山上天然的乱石块垒砌而成，散乱而不规则的石块在山民们的手上砌垒的整整齐齐，牢固结实，屋顶用麦草盖上，墙壁用泥巴糊上，简陋而朴实，很实用。
　　三十年前祖父年过花甲。
　　三十年前，他承包了南山坡这片一百多亩的荒山。儿孙们的劝阻没有动摇祖父上山的决心。住在石屋里，祖父用花甲之年的年龄，开始了治理荒山的艰辛劳动。
　　南山坡乱石堆一个接一个，麻扎刺、野酸枣、山里红、野葡萄、长满了整个山坡，是一个鸟不生蛋、雀不垒窝的地方。
　　祖父自上山后就没有离开过石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住在石屋里。白天挖树洞，晚上在昏黄的煤油灯下与寂寞为伴，闻夏季虫子的鸣叫，听冬季山风呼号，嗅山野泥土散发出来的略带腥腥味道的气息、闻各种各样的不知名的野草的淡淡的芳香。先后在南山坡上栽上了上千棵泡桐树，一百多棵桃树、二百多棵板栗，整个山坡全部栽上了树木。以后为了保持水土，他持之以恒，劳作不息，用双手砌，用镢头刨在每行树的下方砌上石坝，将石坝内的荒草地全部一镢头一镢头刨出来。他那双结满老茧的双手，被泥土浸渍，被镢把磨的结出了厚厚的老茧，裂开了一道道张着大大嘴的血口子。一年四季双手的十个指头上全部缠上了医用胶布。
　　人们都说这是一个倔老头，一个有福不会享的老头。开山栽树，垒石砌坝，他越干劲头越足，天不亮就能看到他在山坡上劳作的身影，阳光下，他头戴破草帽佝偻着被岁月压弯的身体在山坡上挥汗如雨。毕竟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了，没有年轻人灵活的身手，没有年轻人恒久的劲头。但他坐在板凳上，一点点地刨，一天天不停地坚持，就是靠蚂蚁啃骨头的精神，让南山坡改变了模样。
　　他的精神让人们竖起了拇指。1989年出版的来安县县志林业篇对他的劳动给予了肯定。他的名字被载入县志，让后代的人们永远地记住了他。
　　老人爱山，他更爱的是树。是树的诱惑力让他矢志不渝。
　　老人爱树是有历史的。是祖上的传统。
　　他恋恋不忘绿树掩映，鸟语花香的小村庄，那是他的家，那是他们几代人努力的结果。
　　那是这样一幅景象：一条小溪从庄前缓缓地流过，小溪旁的湾地里有他栽下的树龄和他差不多大的板栗，庄西有他亲手栽下的柿树，庄东有他载下的梨树，门前有他栽下的桃、杏、李，庄后是一道自生的天然树木屏障，庄的西南角有一片竹林，竹林一年四季青绿，整个村庄被绿色的树木、竹林包围着，村庄被掩映在绿树丛中。
　　后来，村庄被屯仓水库淹没了，竹林没有了，果树没有，树木没有了。全庄的人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小村庄。
　　他心痛，他要在有生之年让过去那景象重现。
　　辛勤的劳动换来了丰硕的成果。
　　泡桐树是速生树种，根扎进泥土后，快速地吸取营养和水份，加上泡桐树适宜山上淤积的泥土的环境，水灵灵地茁壮成长，三五年就成林成材了。
　　桃子挂果了。
　　柿子也开花了。
　　板栗虽然结果迟点，也回报他的辛勤，早早地孕育果实了。
　　春天，桃花盛开，满山姹紫嫣红，站在桃花丛中，赏心悦目，心旷神怡。
　　夏初，桃子成熟季节，一颗颗硕大的，红了嘴，甜透心的桃子躲藏在桃叶下，偷偷地向人们笑。
　　秋天，柿子橙黄色的果子挂在枝头，和着秋风摇摆着身姿，很是逗人喜爱，象一个个灯笼招摇眼目。
　　板栗也会凑热闹，也为秋色增添喜庆。浑身刺猥一样，咧着嘴，探出脑袋，象才出壳的小鸡，眨巴着眼睛。
　　每到收获季节，果贩们不请自到，都知道老人的果子纯真，天然、香甜。不用老人动手，果贩们自己上树采摘，装箱，自己称重。价格也随果贩们自己给。果贩们敬佩老人的精神，都比市场价高出个一分半分的。那几天，是老人最高兴，也是石屋最热闹的时候。
　　为改变简陋石屋的居住条件，老人把树木和果子的收入拿出来，请来石匠上山开石造屋，在石屋旁边盖起了三间高大、宽敞、明亮的大石屋。老人要在南山坡住下来，谁也劝不走他，老人舍不得自己用汗水浇灌出来的成果，那是他“十月怀胎”生下的的孩子，是他的心血，是他的杰作。但老石屋他还保留着，就在新石屋的对面。
　　过年时，他用他那结满老茧的手，用他对治理荒山的感悟，写了一幅对联：看山培修心上地，护林涵养性中天。横幅：闻花香，听鸟语。这是他上山十年的感受和体会，表达了他对树木的喜爱，对南山坡的钟情，对石屋的情结，以后他年年都写这幅对联贴在门上。
　　在他八十高龄，儿孙们为他隆重庆祝八十高寿时，他庄重宣布：他一生劳作的成果让愿意喜爱树木的孙子继承。不是任何的孙子都可以的，是有条件的。首先要爱树，其次要能吃苦。他选中了大伯家的一个孙子，上山住进石屋。这时候人们劝他该下山去享福了，他不愿意。他要天天看着他亲手栽的树，一天不看他心里空就落落的，一天不见他心里就难受。他还要指导孙子去管理树木。就是在他走完人生之路后，还要求儿孙将他留在南山坡上，不去老坟地与他的父母祖上为伴，却与他亲自栽下的树儿为邻。儿孙们实现了他的愿望，将他安葬在老石屋旁，让他日日夜夜守护着南山坡上的这片树木。
　　现在树木在孙子的管护下茁壮地生长着。桃树已衰败了，被砍去。刚栽上的新品种桃树，正摇摆着身姿健康成长。板栗进入了生产的高峰期。中秋时，我回家，走进那片板栗园，板栗树已有碗口粗，整整的半个南山坡都被板栗树覆盖着了。伞一样的枝头缀满了带刺栗苞，有的咧开了，有的青中带黄，微微地才张嘴，有的还青青的长在树的梢头，它们有的躲在栗叶下面，有的不甘寂寞伸出脑袋，伸在树叶的外面，细细望去密密的栗叶里栗苞挂满枝头。在树底下，我捡拾到几颗成熟后自动掉在地下的栗子，擦干净沾上的泥土，剥开外面硬硬的壳，放进嘴中，一股浓浓的栗香涌上来，甜透了心。我估算着这片栗树一棵树少说也要收栗子二三十斤，一百来棵，三四千斤，上万元的收入呀。
　　我又走进柿树园里，柿树的叶子在秋风的吹拂下，已由青绿变成了墨绿，硕大的柿子，由青变橙，由橙而黄，由黄而红了，远远地望去是南山坡一道美丽的风景。
　　我剥下几粒板栗，摘下几颗柿子，走到祖父的墓前，恭敬而又虔诚地放在墓前，心中默默地祈祷着：祖父，是你的执着，是你的顽强，是你的老骥伏枥的壮心成就了这片荒山，为你的子孙后代留下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绿色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