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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1-20抒情散文洪水河畔
覆盖 覆盖 没有谁知道那些芦苇般脆弱的生命如何消失于黑暗。沉默的大多数。他。他们。属于草根的百姓,在很遥远的年代,两千年,或者更早,便成了亡灵。被侮辱,被戕害,被杀戮,被埋进深土。死亡笼罩。死亡的时间寒冷、凛冽,像西北的白毛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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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谁知道那些芦苇般脆弱的生命如何消失于黑暗。 沉默的大多数。 他。他们。属于草根的百姓,在很遥远的年代,两千年,或者更早,便成了亡灵。被侮辱,被戕害,被杀戮,被埋进深土。死亡笼罩。死亡的时间寒冷、凛冽,像西北的白毛风,从故吹到今。亡灵在寒风中穿行,他们,石头般冰冷的亡灵,还能回到昔日的黄土土塬吗?如果能,他们会看到今日的渭河秦川吗? 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城还在,城周围的陵寝依旧,游人如织。夜晚里,陇海线的火车驶过去,留下巨大的轰鸣。站在西安的老城墙上鸟瞰,满眼都是红色的光芒。广告。霓虹灯。广场。仿古建筑。熙熙攘攘的人流。蚂蚁般蜂拥的汽车。灯光灿烂,恍若星河降落人间。一千年又是一千年,时光落雪。时光的背景跟夜晚融为一体。亡灵回家。他们走过的路早已被风尘湮没。所谓记忆,只能延伸到过去。历史阖上书页,让后来者猜谜或者述说。血与泪,生与死,均作无聊的感慨唏嘘。一个文人的笔,无法引渡迷失家园的亡灵。 亡灵走过来。芦苇走过来。野草沉默不语,他们的梦,他们的心灵,被大地山河收藏,迷雾似的身影颤抖瑟缩。留下点点足迹。留下泪痕。但这一切迅疾消失,被风华绝代的芍药与牡丹所遮蔽、覆盖。花朵的眼,是看不尽的美丽风光。 我们还会记得那些亡灵的创痛吗? 忘记了。 从秦岭到渭河,从咸阳到西安,我们只记住了白云、流水、麦田、石榴园、青草地,只记住了缭绕着蓝色炊烟的村庄、喧嚣热闹的城镇,还有飞翔在蓝天上的鸟群、蝴蝶和淡黄色的蜻蜓。 当然,我们也记住了秦陵、阿房宫、昭陵、乾陵、未央殿、兴庆宫、大明宫。这些在教科书上反复提及的煌煌建筑,有的保存完好,有的已经消亡,只剩下空洞的名词。但我们还是把它们铭刻于心,因为那是历史,历史的呼吸会让每个人都心跳加速,不仅仅是怀旧,也不仅仅是审美,更多时是为了所谓的自豪,为了与生具有的盲目虚荣。 城市不断翻新。高耸如云的现代建筑接近了天堂。白云。蓝翎鸽。鲜花与微笑。金钱与富贵。春风雨露传递着平和幸福的信息,浪漫,自由,云蒸霞蔚。地狱愈来愈远。血与泪,呐喊与哭叫,仿佛永远彻底消隐于大地。我们绝不会相信,在这座古城里曾经有过黑夜,有过血腥、阴谋、屠杀。黥。刖。腰斩。车裂。凌迟。劳役。赋税。人祭。殉葬。戍边。打仗。人间所剩,仅仅是一堆古怪的名词,它们只能呆在历史学和考古学家的案头,打盹或窃窃私语。 时间如雪,不断地覆盖,再覆盖。 记忆呢?难道记忆也会跟三叶草和恐龙的化石一样沉睡于地层深处?难道记忆能会成为锈迹斑驳的时光灰烬? 我不相信。 黎明关闭黑夜。太阳照常升起。春来秋去的季节轮回,野草并没有死去,亡灵并没有昏睡,穿过黑暗,穿过血色黄昏,也穿过尸骸与冰冷的西风流云,他,还有他们,在古城的墙体上不断呐喊、哭泣和诉说。闭合的眼睛。失语的头颅。僵硬的思想。所有深埋与地下的疼痛,将会在阳光灿烂的时刻,缓缓打开。让记忆重回历史,如一朵钴蓝的野花,照亮那些泛黄的典籍册页,照亮古老的天空大地。 事实上,历史永远不会缺席。 缺席的仅仅是我们再次进入历史的勇气和良知。 譬如一座城市,一个宫殿,一些埋入黄土的陵寝,每一类建筑都在不停地倾圮、坍塌以致沦为尘埃。关于建筑,我们记住的只是一些华美空洞的辞藻—壮观。辉煌。宏伟,阔大。美轮美奂。空前绝后……但没有人想到,在他们的下面,积压着层层叠叠的尸骨、痛心的呻吟、绝望的呼叫与哭泣。数以千计的亡灵被世界抛弃,被活人遗忘,被永恒地排斥在香火缭绕的祭坛之外。 他们有许多称谓:庶民、苍生、百姓、人民…… 他们为了不至于饿死,就必须去服役,打仗或修筑宫殿。 他们是会说话的牲口,生命脆弱得像一根芦苇,经不住霜欺雪压便零落成土,随风飘逝。 青铜大鼎后面,闪现着他们的身影;兵马俑坑中,显露着他们木讷的笑容;皇帝陵墓里飘散着他们带血的哀鸣;古老的城墙上,飘荡着他们无助的哭声…… 是的,他们是人民。 我,我们;你,你们;他,他们,都是人民。 从语言学上的能指到所指,人民一词涵盖了所有的血肉之躯。但人民一词又绝对没有意义,如同草或草根,如同一片雪花,静静地来,静静地走,最后剩下一片空空荡荡。 长安,现在又叫西安。 长安的周围是三秦大地,曾经或当下,留在大地上的名人宛若星河灿烂:秦始皇、汉高祖、唐太宗、霍去病、司马迁、李白、杜甫、白居易、杨虎城、陈忠实、路遥、贾平凹…… 但他们能代表人民吗? 时光如水,不断地湮没,再湮没。 真正的人民永远是沉默的大多数,如黑夜中来去无踪的亡灵,寓居在孤独的芦苇之中,在萧萧的西风里飘曳、飘荡。
[ 本帖最后由 琴若雨 于 2009-3-21 15:5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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