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感念那条旧短裤

　　　　三年难忘的初中岁月，我是在秀丽的漾濞江畔度过的。从十三岁进县城读书直到十六岁毕业，我都同比我小一岁半却与我读同级同班的弟弟一起，跟随外婆住在周家巷的一座四壁熏黑、光线黯淡的百年老屋里。 　　周家巷紧邻漾濞江边。三十来年前，漾濞江的水是清澈透明的，里面还有不少鱼虾，其中最多的是细鳞鱼和蛇头鱼。每年农历的二月十九街前后，天气刚刚转暧，生活在当地的人们便纷纷下到江水里去游泳。整个夏季，漾濞江是喧闹快乐的。然而，对于刚刚从山村到县城求学的我们兄弟俩来说，夏季漾濞江的喧闹快乐却并不属于我们，因为我们没有一条“遮羞”的短裤，因而无法下江加入到男女混杂的“戏水”大军中。每天，我只好可怜兮兮地蹲在江岸边那棵亭亭如盖的大青树下，眼巴巴地望着满江漂浮的男女老少，快快活活地击水嬉戏。特别是看到他们在江水里玩累了，就或仰或卧的自由自在地躺在松软柔和的沙滩上，舒舒服服地晒着太阳，美美地享受大自然赐予的无比惬意。我在心里生出无限羡慕的同时，又泛起一种说不出的深深失落感…… 　　　当时，我是多么渴望有一条小短裤呵！ 　　　曾经有多少次，我悄悄地伫立在一个个卖服装的摊子面前，出神地凝望着悬挂在摊子上方的一条条短裤。看着这些近在咫尺，却可望而不可及的花花绿绿的短裤，黯然神伤之余，我幼小的心里还微微泛起一种难以名状的酸涩。实际上，那时的短裤并不贵，大约只要六毛钱一条。我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当年到二月十九街的时候，一百枚核桃，差不多已经能够卖到一元三四的好价钱了，也就是说，用一百个核桃的价格买两条短裤都还绰绰有余。可我们兄弟俩虽然都来自一个盛产核桃的小山村，却谁也无法开口向父母要这一百枚核桃去卖了，来圆一下自己那渴慕得几近如痴似狂的短裤梦。因为当年，深知一粥一饭都来之不易的我们，除了实在无法避免的一点点有限的学杂费和书纸笔墨外，是从来没有向大人开口要这要那的勇气和习惯的。至于学习期间的生活，则是每周星期日，从家里背来一些包谷面、南瓜白菜，以及油盐柴禾来胡乱凑合着。因而那个只需区区几毛钱就可以实现的短裤梦，对于我们来说，竟显得那么的遥远而渺茫。 　　　然而，正如常言说的那样，老天总会有睁开眼睛的时候。大约在我们读初三年级下学期时的一天，弟弟不知突然从我们所居住的旧房子的哪个旮旯里意外地翻腾出一条旧短裤来。别看这已是一条补丁累补丁的，并且是早已看不出布料原来底色的滥朽朽的旧短裤了，可我们却如获至宝，高兴得欢蹦乱跳，欣喜若狂。当然，对于如今动辄就逼大人买几百元甚至上千元的名牌鞋袜和高档服装，还嘟着嘴巴，不愿露半点笑意的城里的孩子而言，是根本无法想象和理解我们当时得到旧短裤时的那份发自心底的激动、惊喜和抑制不住的幸福冲动的。真的，这种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昏天黑地的狂喜愉悦感和浑身乱窜的幸福冲动感，甚至可能比处在极度饥饿状态下的人们，突然看见从天上掉下来大块大块的馅饼还要强烈些。

　　　拥有了这条旧短裤后，我们兄弟俩就可以轮换着穿上它，同周围的人一样，随时都可以大摇大摆地跳进清凉适意的江水里，无比骄傲和快乐的尽情地戏水玩水了。再不必像过去那样，为了解解馋和过把瘾，只有在凉风习习的夜晚，借着溶溶夜色的掩护，偷偷摸摸地来到漾濞江边，在一片蛙鸣虫噪声中，才敢脱得赤条条地到浅水地带泡泡凉和戏戏水。可惜，这条旧短裤只陪伴我们兄弟俩度过了一个惬意的夏天。我们就初中毕业了。之后不久，由于刚满十六岁的我被应征参军入伍，这才第一次拥有了两条完全属于自己的短裤，那是一种显得很宽大肥硕的被战友们戏称为“跑马裤”的草绿色的军用短裤。而此时，也许是由于身处异乡，已经无缘到清凉如梦的漾濞江里享受自由自在地玩水乐趣的缘故吧，我心里也已然失去了对短裤的那种特别的感觉。但时至今日，我对那条曾经给我带来过无限激动和欢乐的旧短裤，仍然充满了由衷的感念和脉脉的温情，尽管这条旧短裤早已尸骨不存，然而正是由于它，不但让我度过了中学时代的最后一个，也是最难忘的一个夏季；而且还让我避免了在江边生活数载，还成为一个半点水性都不识的旱鸭子的遗憾。 　　　当我在外边转悠了一大圈，又重新回到漾濞江畔定居的时候，已经端上所谓国家铁饭碗的我，自然不会再为没有一条遮羞的短裤而犯愁了。开始那些年的夏季的日子，我仍然会经常去漾濞江里美美地畅游一番，后来不知不觉地便去的次数愈来愈少，以至数年后则完全不去了。最近，不知为何心血来潮的我，忽然又不时地往江边跑跑。这才发现，如今早已消失了如潮人流的漾濞江边，显得格外的冷清和荒凉。即使是在烈日当空，气候异常炎热的正午，江里也见不到一个半个游泳者。原来，近十余年来，由于受城市生活垃圾和各种脏水臭水的严重污染，昔日清亮洁净的江水早已变得浑浊不堪，使人根本无法再下水了。我像当年一样，孤寂地蹲在江岸边那棵大青树的浓荫里，默默地注视着翻卷着浊浪的江水悠悠东去，不时嗅着江风里传送着的阵阵死牛烂马腐尸般的恶臭气味。回想当年这个季节，江里漂满红男绿女游泳嬉戏的盛况，我不禁下意识地摸摸腰间的短裤，登时心中不由得涌起一种往事如烟，昨日如梦的深深惆怅和久久难以释怀的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