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最终放弃了自己

孩子，你最终放弃了自己

　　高二分科之后，第一堂课上我就发现了坐在最后面的他。不是因为陌生的脸，是因为我捕捉到了他的眼神，那眼神抑郁而飘忽不定。当我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冲我淡淡的笑了一下，那笑容我感觉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我没有和他说话，只是看了看他的书上他的名字——张欣。

　　下课回到办公室提到他的时候，班主任才告诉我说，他是这次分科从奥匹班里分流出来的学生，说是他进校的成绩都是700多分，一年之后，他的成绩几乎就到了年纪倒数。我们学校在分科的时候，有明确规定：奥匹班里的学生如果考到年级1000名之后，就自动滚动到普通班里，所以他就滚动到了我带课的这个班。我问班主任他成绩退步的原因，班主任说，他也没有敢问，也许是家庭困难，学生没有了信心，对自己放弃了。

　　后来上课的时候，我便格外关注他。我知道从奥匹班下来之后，他一定是自尊上受到了很大的伤害。所以有一个自习课上，我把他叫到门外说：“这个班上你还适应吗？”他沉默了一会说：“还可以吧。”说完就转过头去了，那一瞬间我从他的眼里读出深深的伤害，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痛。我说：“不管是什么原因导致你的成绩下滑，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调整心态，好好把成绩抓上去。我从你的眼里看你出你的聪明，其实，只要自己不放弃自己，没有人能放弃你。我相信，只要你努力，你会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位置的。”他的目光依旧很冷，没有多少话。可是从那以后，我明显感觉他在课堂上用心多了，尤其是有点难度的问题，他都能表达出自己的独特的见解。学生的目光渐渐有了温度，我感觉他确实很聪明，也许是生活给他的独特的体会吧，眼神似乎也明朗了。

　　过了几周，学校安排我上公开课，那天我讲的是《项链》，我在课堂上设计了一个问题：你如何看待玛蒂尔德。很多同学都说她爱慕虚荣，她应该为她的虚荣埋单，她是自作自受等等。他很从容站起来说：“提到这个人物形象，我的看法和其他同学的不太一样，我认为她是一个很坚强很富足的一个女人。其实，每一个人都想过得好一点，这没有什么错，谁敢说自己没有虚荣心呢？可是，生活有时候会和人开玩笑，往往在巨大的快乐背后就藏着巨大的灾难。就像那天晚上，生活跟主人公开得玩笑也确实有点残酷了，可是，那何尝不是生活给她的生命注入的一支清醒剂，面对那种残酷，她选择了勇敢的面对。十年的时光不算短，对一个女人一生来说，有几个十年？十年，她失去的是娇媚的容颜，是青春，是水一样坚硬和柔软的日子，可是，当流水一样的日子打磨了她的容颜的时候，她同样在坚硬而柔软的日子里收获了一颗从容淡定的心，收获了相濡以沫不离不弃的爱情，对一个女人来说，这难道不是人生最大的幸福吗？……”他后面的语言就被同学们的掌声淹没了，台下的老师都给他投去赞许的目光，我心里一下子有说不出的感动和温暖，我说：“同学们的掌声就是你的发言的最好的点评，我相信，不管是那种生活，只要选择面对，就是成功。”我觉得他已经走出了分班的阴霾。

　　那段时间，老师都说他很出色，尤其是数学老师感慨，他就是学数学的天才，他的数学思维太好了。

　　可是，过了不久，他在课堂上又悄无声息，他的视线又开始游离，眼神又开始飘忽不定。
有一天午自习，他来找我，说要和我谈谈，我就和他走到操场去了，他说：“老师，我不想上学了。”说完，眼睛一直看着远方，眼里的那种茫然让我感觉说不出的心痛。他说：“老师，你也许不知道我的家境，你也许不知道我的学习成绩为什么下滑，我和我的弟弟是双胞胎。我的父母都是农民，这几年为了供我们读书，我们家已经负债累累。每当我看到我的爸爸，我的心里就难受的一塌糊涂，我没有办法安心坐在教室里了。其实，我的弟弟学习成绩比我好，可是为了省钱，弟弟上了个普通的高中，我上了这所省级示范性高中。这两年，我的父亲为了供我们上学，几乎各种事情都干了。去年冬天，我的父亲为了多挣点钱，去给人看矿。冬天那矿上没有一个人，你想想我的父亲有多寂寞，我不敢想象。有一天晚上，他忽然在梦里听到我在叫他，他起来就出去找我。其实，这是多么不可能，我怎么会去那个矿上啊？后来父亲的精神就恍惚了，他的脑海里时时想着我，老是担心我会出什么事情。这段时候，父亲回来了，他已经消瘦得我都认不出来了，我觉得再这样下去真的是一种罪过了。”说完，我看到了他眼里的泪水。那一刻，校园里风景如画，我的心里疼痛泛滥。我说：“你不上学，你认为你就可以改变你的家庭吗？你就可以改变你父亲的命运吗？贫穷不是一种罪过，不是耻辱，你再坚持下，只要考上大学，如今对贫困大学生的政策多好啊，你可以通过绿色通道申请助学贷款，这样你就可以养活自己了。你看看洪战辉，在那样的环境中他都没有放弃自己，还带着妹妹。如果真的想改变父亲的命运，让他们今后过上好日子，你先改变你自己的命运，对你来说，考上好大学就是最好的方式了。如果今后有什么困难，你可以对我说，但是，你必须要上学。”

　　他沉默了，我知道他心里的痛，我理解他的挣扎与矛盾。

　　后来，他依旧很沉默，他的眼神总会刺痛我的心。过了几天，他来找我，说是要借350元钱，我问他借钱的原因，他说：“老师，你不要问我原因，如果能告诉你的时候，我一定会告诉你的。过几天，我的那笔助学金就下来了，我一定会还你的。”我猜测，他也许是想给他的父亲买点补品，太为难孩子了，就给了他350元钱，他就匆匆忙忙走了。

　　过了几天，他的1000元钱的助学金下来了，那是中国体育彩票在我校救助100名品学兼优的贫困学子的，其实，从成绩来说，他已经不属于救助的范围了。可是班主任考虑到他的情况，还是把名额让给了他。因为他的学费全免，学校再给发点奖学金，家里应该是花不了多少钱的。他当着我的面领走了那笔钱，出门的时候，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我知道他可以给家里解决困难了。从心底深处来说，我也没有打算让他给我还钱的。

　　可是，他的成绩却一天天不如从前，在这样的班上几乎都是要倒数了。我很焦急，这样的成绩能考上什么学啊，可是，我怕再单独和他谈话，怕伤了他的自尊。

　　就这样，转眼就到高三了，开学第一堂课上，我又看到他了。他脸看上去比以前黑多了，我想也许是假期去打工晒的，多么懂事的孩子啊。下课的时候，我简单问了他几句，他说，父母亲都到新疆摘棉花去了，就他和弟弟两人在一起做着吃饭。我说：“别亏了身体，到高三了，要加强点营养，身体才是学习的本钱啊。”他说：“谢谢你，老师，我知道了。”

　　可是他学习上的劲头依旧不足，每天在课堂上心猿意马，甚至迟到早退，还在课堂上偷偷去打篮球。老师都知道他的情况，可是面对他的这样的情况，又感觉教育的无力。当然，到了高三，由于他的成绩，已经无法享受减免学费的待遇和奖学金了。

　　这学期开学，他的学费全部欠下了，班主任就给他垫付了。家长会上他的家长也没有来过，他总是说，家长在外面打工。所有的费用都欠下了，我和班主任说，只要学习成绩上去了，我们打算把所有的费用都交上。

　　到了高考报名的这段时候，他几乎就是自由人了，眼睛里是一种空洞的茫然。有一天，一个学生给我说：“老师，张欣是不是借了你的钱？”我说：“就是啊，你怎么知道的？”他说：“他说的，老师，你不要再同情他了。你也许不知道，他其实很奢侈，他都买了手机，经常请同学吃饭，给同学过生日。我们平时就喝矿泉水，他经常喝可乐，他真的一点都不穷。”那一刻，我很震惊。

　　第二天，班主任说，他放弃了高考报名，我更是震惊。并且他给班主任说，开校的学费，晚自习费，补课费等等，他的父母都给了他，他没有给老师交，他全部都花光了。如今他想开了，上大学没有什么用，他要打工，他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他对不起老师对他的培养。

　　听完这些话，我听到了我的心碎的声音，我似乎又看到了他眼里那种空洞的茫然，我感觉到教育的惨白与无力。我想到了课堂上从容自如侃侃而谈的他，想到了他说的话，想过好一点的生活没有什么错。是啊，谁不希望自己过得好一点呢？

　　如今，高考报名已经结束了，看着他的空荡荡的座位，我的心里泛着一种空洞的痛。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打工，我只是默默祝福他，他过得好一点，能走出自己的一条温暖而阳光的路，但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