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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一张没有褪色的老照片

2022-01-20叙事散文摇曳风铃
完全是一种无意识地动作。这条路其实从春天的空气刚温润时我就开始走了,晚饭后散步固定的行走路线,有两个多月了吧,一直没变。是听说冬天才修好的路,从我家楼后一直延伸到老镇上。老镇曾经风光过,在我刚进厂的时候,那时成了周边采集物品唯一的去处,每两……

  完全是一种无意识地动作。

  这条路其实从春天的空气刚温润时我就开始走了,晚饭后散步固定的行走路线,有两个多月了吧,一直没变。

  是听说冬天才修好的路,从我家楼后一直延伸到老镇上。老镇曾经风光过,在我刚进厂的时候,那时成了周边采集物品唯一的去处,每两天还会有集市,很热闹。可我来凑热闹的时间却少,一次是参加工作后第一次回家,在这个集市上,一个师傅帮我选了只挺大的土鸡,用它作为回家的礼物;一次是听说一起参加工作的玲和兰拍得照片被放大在馆内展示,和朋友们一起兴高采烈地来欣赏。兰是黑白的,玲是手工着了彩的,她们都捧了塑料花,看着经过路边的人。相片上的背景和造型刻着时代的烙印。

  此后,没再来过,也因了集市被迁徙,风光不再。只留下街道两边寥寥的民房,在四季轮回的春秋里,继续适应和抵挡着小镇的风雨。

  回头望去,一别竟然二十多年。

  我开始散步的时候,看着破败街道两边的残垣断壁,感叹着时光的无奈和风雨残蚀的力度。一些临街建筑现在看起来依旧非常坚固,但木质的窗子沦陷为一只只方洞的现实告诫我,它早已结束辉煌的历史,成了一尊尊闲置的混凝物体。斑驳的墙体上还隐约可见颜料绘制的物品广告,虽然首尾不全,但意义还能辩得清晰。还有一些房舍,大约也是早年的商店,现则充当了下岗工人再就业的场所,里面飞出笨重设备的喘息声和电机启动的怒吼声。

  这个曾经奢华的小镇一天天地在老去,和人的年岁一样,增长着数字,减退着力量。

  可是昨天,在我照例独自行走这段路的时候,完全是一种无意识的动作,在路经老相馆的时候,我侧目了一下,这一下让我吃惊不小,原来相馆的展示窗里,玲被放大的照片,在二十多个春秋延展的日子里,竟然能青春不褪地依然微笑,面对路过的每一个行人。而相馆里早已人去馆空,无数年了吧,橱窗里积落的灰尘和相框边缘覆着的尘埃都可以作证。

  于是我停下脚步,和她对视着。玻璃窗有处炸裂的痕迹,呈放射状姿态,尽管被透明的胶布粘贴着,我还是从玻璃的反光里看到一个较二十多年前陌生而熟识的脸,我那双被日子磨砺和侵蚀的眼睛混沌地让她的眼睛更显清澈,更显光芒。这只被岁月雕刻过的脸与那张笑容不改的青春颜色一经对比,便牵出一段被风霜浸润的记忆。

  二十五年前,正是青春勃发的年纪,我们这群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被纺织厂的几辆大型轿子车从四十多公里外的市区接到了县城边的小镇上,我们的到来,无疑激活了老厂的生机,时尚的着装和嘴边流行的歌曲装点着小镇的风景。这个有着城乡结合特色的小镇,在那个春天,到处呈现出一派莺歌燕舞的景观,我们这些女孩子们在早上醒来便能听到麦田里庄稼拔节的声音,闻到植被生长的味道。这些都变成文字躺在崭新的日记本里。

  厂区飘曳着招摇的裙装,宿舍的走道里回响着台湾校园歌曲的旋律。拿了工资,便往镇上的街道跑,吃的用的看的(穿得还是回到市里的服装街上买),拎回一床一桌。那是个青春无敌的年龄,一身的芳华散发着逼人的气息。

  就在那个时候,我们的同伴凤和玲挤在镇上唯一的相馆里,演示着最动人的表情,把自己的青春留在了镜框里,留在了橱窗里,任凭小镇的人们仰望和欣赏。

  她们是被我们以为最能体现城市气质的两个娇小女孩,浑身像是能发出晶莹剔透的光芒。

  漂亮无疑是那个年龄最可供炫耀的资本,也成了这个小镇所向披靡的通行证,两个女孩因了出乎人想像的大特写而鼓舞了无数本厂男生跃跃欲试的行动渴望。她们的笑容引得房前屋的白杨哗哗作响。


 后来她们不甘让青春在锯齿形的厂房里萎缩和殒落,于是两年之后相继离了厂子,和七八十个太阳一起回归到最初升起的地方。

  看着她们在同伴羡慕的眼光里,一个个飞回割舍不下的巢穴时,我也动摇过坚守的信念,但,还是放弃了两次离开的机会,同为数不多的留守者一起坚定地走了过来,用青春填写着人生的履历和档案的扉页。

  日子无力地向前走着,如推着一个大大的碾盘。它发出的每一声叹息,都成为我人生回首的重要段落,承启着我叩响进步的阶梯。我知道我的付出就是滴落在台阶上有些咸涩的汗水,我的进步就是坐在另一级台阶上的向下回望。

  我的坚守以及与之相伴的勤奋,在十多年后从文字里开出了幸福的花。

  我不再让夜半的闹钟吵醒睡眠而跟着精纺机的节奏迎接黎明的曙光,不再听着容易引起神经疲劳的万众机鸣,在随身携带的信笺上虚构人性沉沦的细节。我以为这个结果完成了小女孩最初的理想。

  不曾想,在大约八年前的新商场里,我邂逅了十多年杳无音信的凤。我还是凭了当年无法抹去的记忆,一下就认出了她。原来她在离开后又坐在高三的教室里拿到了一纸毕业证书,然后在两年后,被当年穷追不舍的小男孩重新带到了这里。那个小男孩在军营服役期满并长成大男孩后,把凤从城市的霓虹灯下诱惑到小镇随处可见的梧桐树下,开始了光明正大的爱情序曲

  其实凤在拍那张照片的时候,只有16岁,是我们那个风华正茂队伍里最小的妹妹。

  我惊讶于凤的年轮的不被侵蚀,惊讶于共处几平方公里而从未谋面。当年的那个小兵因养尊处优身体日渐发福,与凤依然娇小的轮廓相比,似乎更能突出他的魁伟和强悍。

  我悉说着数年间熟识同伴的人生状态,她的笑容就同那张照片一样一直滞留在脸上,我突然就想到了那张和玲一起拍得照片,接着就看到她的惊讶,似乎她也想起了那些风光旖旎的日月,然后她叹着息说,不知还在不在了?

  这个话题被餐桌上兴奋的祝福声取代了,后来见她的机会就少了,倒是常在安静的空间,翻阅存留在心中的日历时,想起她。

  我这次与橱窗的对望,并没有发现凤的踪影,我想是那次后,她索回了吧。那个时候,相馆里还有生意。

  而玲呢,从她离开,我更失去了她所有的消息,那个城市很大,几百万的人口,人都在自己的日子里奔跑,谁还会关注她的生活?

  美丽的玲,在离开前曾活跃在单位的舞台上,她的舞姿不算太美,是她的相貌为她的舞台成绩大大加分。在舞台下面的前排,经常挤满了情窦初开的男孩们,他们不懂舞蹈,只觉得那个舒展长袖的女子真是好看。谁看,都会得到她青春的笑脸。

  如今她在哪里,生活如何,是否美丽的脸上也留下岁月的纹路,这些对我都是未知数。我对她的印象一直能停留在那个时候的阳光里,定格在面前这张饱含青春的丰盈面孔上。

  那些阳光灿烂的年代注定荡然无存,连同我们少年和青春的影像,无法拓展到现实的界面上,而那段鲜活的记忆却可成为补填精神困顿的财富,值得在心底的一角永远珍藏。也或许这是一次人生最具营养的盛宴,值得永久的品味。

  我在离开橱窗的时候,天已经暗淡下来,空气里的尘埃也渐渐落在地上或树的叶上还有草上,植物的气味弥漫开来,有一丝丝的甜。

  对面一家仅存的商店已有灯光透出,门口坐着发呆的主人。我突然想,或许店主能帮我讨回这张历史的资料呢。我向她靠近,并亲切地称她嫂子,将我的希望传达给她。她满面笑容地答应,说这几天会有人来谈相馆租赁的事,她会将照片索回,完壁归我。我谢了新认的嫂子,一路听着晚风送来的歌,心中生出一阵的激动。

  我想总有一天我会见到玲。

  或者为了这张照片我得找到玲。

            2009.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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