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座村庄，与我有关

另一座村庄，与我有关
　　　　　　　　　　　　　　　　　　　　　　　　　　　　　　　　文/提云积

　　从早晨开始，天空就时晴时云，半空像是铺展了一层淡雾一样，把太阳和地面隔离开来，太阳光仍旧照射，但是已经没有了明朗的活力，阳光透过一层青灰色的阴云，淡淡的落下，整个世界是一片的灰白色。我就不出门，窝在家里东套间的土炕上看书。每年的这一天，天总是这样阴冷，这青灰色的阴云扰得人悲戚戚的。

　　父亲在外间忙忙碌碌，偶尔说几句话，我全部的心思都在书上，听不清父亲絮絮叨叨地说了什么。后来父亲进来问我什么时间去，要赶早，不能太晚，晚了就来不及了。今天是阴历的十月初一，我清清楚楚的记得，今天必须去另一座村庄看一些人，这已经成了我的习惯，这个习惯改变了我的生理状态，已经成了我的非条件反射，每年的这一天，我都会有一种魂不守舍的感觉，如果我正在忙着一件事情，或者是把这一天是什么日子给忘掉，便会有一种隐秘的东西牵扯着我，让我在懵懂中猛然惊醒，记起今天应该是去看他们的日子。他们在另一座村庄住着，我每年的这一天都要去这座村庄走走看看，这座村庄有我遗传基因链接的最上端，他们创建了我在这个世界最原始的部分。

　　他们是我的亲人，在这个村庄是，在另一个村庄还是。每年的这一天，他们都会早早地把自家的庭院清扫干净，门外的过道也清扫一下，被风雨侵蚀过的家就会焕然一新，然后就耐心等着我去看他们，还把他们一直舍不得穿的衣服也换上，脸也许是好久没有洗了，今天也洗一把脸，照照镜子，身前身后都照照，看看身上还有哪里没有拾掇利落，他们一直爱干净，何况今天我要去看他们，他们知道我会去，即使再忙也会去看他们。

　　父亲已经帮我拾掇好去看他们的礼品，临出门的时候，父亲还说要我多陪他们说会话。他们住的那个村子，与我住的村子连在一起，这个村子因为有他们在，所以就与我有了很细密的牵连，是从心里生出来的一种牵连。

　　太阳依旧发着灰白色的光，他们就在这样的太阳底下等我，或许就像在这座村庄的时候一样，拿了一个马扎坐在自家门前，不时地和经过门前的人们说着话，自家的门前已经扫了几遍，那些荒草或者落叶已经被风清扫了无数次，他们还嫌不干净，不时地弯腰把遗留的杂草落叶拾起来扬到天上去，然后风把它们一起带走。别人家的孩子已经陆陆续续地来了，我还没有去，他们现在可能有点心急了，就不时地站起来，看着我能出现的那条路，他们想念我的心情，应该和我想念他们的心情一样的，但我明显地还夹杂了很多的伤感。这条路把两个村庄连接在一起，我已经走了几十遍，总有一天这条路也会把我的身影吞没，我也会站在这条路的一端，眺望着另外的一端。

　　去他们的村子必须经过一道关卡，这道关卡把住了他们到我所在村庄的路，或者是我去他们村庄的路。关卡的守护者很尽心，每年只有在春节的时候才能让他们回家看看。这道关卡把本来同属于一个的村庄隔成了两界，只有我们可以随便的去，他们就不行。关卡的守护者是我们很尊敬的，他主管了我们这一带的风土水情，五谷稼穑。关卡就是一座小庙，不是整天唱着梵音、焚着香火的庙，只有齐腰高，我每次去都要弯腰低头地表示我的恭敬。小庙里敬奉着土地爷，土地爷称自己为小神，正因为神小，就没有大架子，属于很亲民的神，几乎村村都有供奉他的神位。

　　这座庙我以前来拜过，带了钻心的疼痛匍匐在庙门口，那时，我就想匍匐在这里一辈子不起来，我不想他们越过这座庙的门口到另一座村庄去，我想抓住他们的衣角，想攥住他们去另一座村庄的脚印。他们和我说，让他们走，先去这个村庄看看，选一个好的地角，盖上房子，他们在那边等着我。他们很看重他们的房子，就像是在我现在居住的村子里，他们选好住址，然后燕子衔泥般地盖起房子来，他们盖的房子并不高大，也不奢华，但冬暖夏凉，最主要的是家里永远装满了温馨与关爱。

　　我提着礼品到达庙门口的时候，这里已经停了很多的车，人们都选择这一天来看他们的亲人。小轿车是从城里来的，那是衣锦还乡的人，也有的是村里人开来的，这是先富裕起来的那些人，当然还有自行车，这是平民的，这些人和我一样，在这个村子里占了大多数。我是走来的。不管是什么方式过来的，大家都在庙门口下车，过了这个关卡，这座村庄的建筑是一样的，只是门牌有一些不同。我看到还有人推着手推车来了，车上装了黄土，还有一张摩擦铮亮的铁锨。冬天要来了，给家人的房子加厚一点，会让他们过一个温暖的冬天。

　　人们在这座村庄里转来绕去，找着自家的房子，很长时间没有来了，村子又增大了许多，有的房子好像整理过了。房子前面都有门牌号的，应该不难找。即使没有门牌号，相信冥冥中会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把他们牵引到自家的门前。最先去这座村庄的是奶奶，我还记得奶奶走的时候，爷爷只说了三个字，你奶奶┄┄,然后就什么也说不出，我看到爷爷花白的头发，花白的胡子，都抖索成了将近一个世纪的哀伤。后来，爷爷也去了这座村庄，记得爷爷临走时还是说了三个字，你奶奶┄┄，然后就什么也说不出，我看到爷爷的眼睛里很亮地闪了一下，那一闪，闪的我心痛。后来，母亲也搬过去住，母亲学奶奶的样子，她也想去给我先建个家，等着我不用费心费力地去住，就像是和父亲在这个村庄一样，把一个一直在脑子里想象的空间变成自己的家一样真实。父亲曾经给我说过，那时祖上太穷，弟兄多盖不起房子，在别人家借了房子住，然后把母亲娶回家。然后，这一辈子，就和母亲挣命的赚钱，给儿子盖好房子，让儿子温暖的过寒冬。

　　现在，爷爷奶奶母亲在这个村子都有了自己的家，我把他们在这个村子住的地方也看作是我的家，他们走到那里，便把家带到那里。我曾经想过现在住的家只是一座房子，现在还坚持这样的想法，这座房子在这个世间只是我暂时栖身的地方。我想到以后在这里安家的时候，也要靠着他们近一点，一个人不能离家太远，那时候我或许行动不会很方便，守着近可以天天看到他们。

　　母亲的新家和爷爷奶奶的家紧挨着，给母亲安家的时候，父亲说，靠着我的爹娘，就还是一大家子人，以后你们来这里看我们也好找。是的，父亲说的没有错，我很快的就找到自己的家。叫一声爷爷奶奶，再叫一声娘，我来看你们。把带来的礼品呈上去，焚上香，燃了纸钱，就把自己的家培上厚厚的土，我选了干燥的黄土，爷爷奶奶年纪大，怕冷，母亲有风湿也怕冷，这个冬天他们就会舒服一点，何况母亲的家是新家，没有很好的通风也许会潮湿。

　　邻居的儿子也来了，跪在他家的门前一边焚烧着纸钱，一边哀哀地哭，嘴里不知道絮叨着什么话，我一句也听不清。我不哭，并不是不想哭。我想笑，笑的好看一些，爷爷奶奶母亲看到我的笑，就会很放心，他们也希望我笑，这样他们就会知道我生活的很好。

　　到这座村庄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人都在自家的门前焚烧着纸钱，整座村庄笼罩在一片烟霭里，就像是我居住的村庄人家从烟囱里冒出的炊烟，今天这座村庄也还了俗，那些烟火气息让他们感觉这还是他们曾经生活过的那座村庄，那座村庄里有他们的子孙在快乐地生活。

　　太阳依旧发着灰白色的光，笼盖了整座村庄，但我看见那些草，努力地泛着一片金黄，把这个村庄的剩余空间占满了，被秋风抚摸过后，发出飒飒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