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没有父亲的中秋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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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九年了，他去世的时候正是中秋的前一个月。随着中秋节的渐渐临近，我不禁想起了九年前的那场葬礼，那个不堪回首的中秋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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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遭遇的是车祸，就在离家仅五十米远的大路上。那时父亲正要转弯回家，被一辆飞驰的卡车撞倒在地。我到现场的时候，父亲已经被送去医院，路面上留下了父亲的自行车，一顶他常戴的草帽，还有一些散落在草帽下的桃子。那桃子，是买给我儿子吃的，当时我儿子还在不远处的人群中嬉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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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使我们家塌了天。一切都不象是真的，从车祸开始到最后送完葬，我们都象是在梦中。送葬的那几天，是炼狱般的日子。我们兄弟姐妹几个每天披麻带孝，泼汤请灵，机械地下跪、哭泣，膝盖跪出了血，浮肿、溃烂，我们全然不觉。头脑空空荡荡的，仿佛思想和灵魂都被父亲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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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父亲以后，原本体弱多病、已经七十多岁的奶奶就卧床不起；母亲的精神几近崩溃，因为极度伤痛已经发生了两次脑梗阻，又并发高血压，糖尿病，只好不停地在家和医院之间游走，住院、吃药、打针，不仅她的情绪不稳定，我们也都身心疲惫。更为不幸的是有一次她在一条巷子里被一辆倒行的昌河撞断了腿。母亲在医院撕心裂肺地呼喊着“天要亡我家啊！”。我当时觉得天地间一片茫茫，家确实已经不成家了，母亲的哭喊声成了当时我们家的真实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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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感觉很悲哀，不知道下步还将要发生什么，要怎么办。但人毕竟要活下去的。我们也知道，奶奶和母亲受到的打击远比我们大，她们内心的伤痛，远比我们的深厚。所以我们收拾起内心的悲痛，尽心伺候两位老人。平时尽量沉默，尽量小心翼翼，尽量不提及这伤及心肺的事，尽量逃避现实，让时间来抚平创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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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年的中秋节很快就到了。可怕的是，还没有过完“五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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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那天母亲还在住院。她情绪很不稳定，反复说我们得过十五，得回家过。我们不敢反对，就把母亲接回家，姐姐买了菜，我和大哥、弟弟把餐桌搬到了院子里。一大家人都来了，吃饭。但除了沉默还是沉默，连小孩子也没嬉闹。母亲那晚破例喝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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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月亮很大很亮，但我们无心欣赏。院子里的花草树木早已凋落殆尽，连那棵壮硕的金桂也枝叶干枯。原来每年的中秋节晚上，家家都要放鞭炮以示喜庆和祈福，但那晚左邻右舍没一个放的，静得出奇。过了一段时间，酝酿中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母亲先是默默流泪，后来低声抽泣，再后来趴在桌子上哭。我们噙着眼泪低声劝着，不敢哭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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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阵子，她对大哥说：“去把你爸请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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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大哥进屋，把父亲的遗像捧出来，放在桌子的上首。母亲端了一杯酒，原想敬父亲的，但两手发抖怎么也握不住酒杯，哭倒在地上。大家这时再也抑制不住，纷纷大哭起来。奶奶也从床上起来，拄着拐棍颤巍巍地蹲在父亲的遗像边哭泣。弟弟倒在地上，一边大哭一边拍打着地面。左邻右舍都是一片静寂，都不愿意打扰这个属于我们自己的时刻，整个院子只是回荡着大人和孩子的哭声！那是什么样的场面啊，至今我都不愿再回忆。那种哭声，真的是一种绝望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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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毕竟还得结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哥趴在水泥地面上，朝着父亲的遗像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把遗像揣在怀里，一边哭着，一边头也不回地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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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月已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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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那晚的经历，是我们心头永久的记忆。这些年来我们很少提及，甚至不愿去想，想得越多，心里越痛。就象结了痂的伤疤，不敢轻易揭起，揭得越开，痛楚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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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奶奶仙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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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间的流逝，邻居的关心和朋友的劝慰，母亲的病情逐步稳定，由原来的半身不遂逐渐能自己走路、做饭，头脑也逐渐清醒。再后来过中秋节的时候，大家从小心翼翼慢慢到谈笑风生，孩子们也恢复了活泼的本性。父亲留给我们的悲痛和阴影正慢慢散去。母亲的院子里也恢复了绿色，那棵金桂树也死里复生，这几年的中秋期间重新吐露出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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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倘若父亲在天有灵，这景象是他最愿意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