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市场，市场

　　　　闫文志
　　中午过后，大约在12点到4点钟之间的这段时间，属于一种例行的休闲，她们多半是要在家里，或者出租房里饱饱地睡上一觉，你在市场里，到的晚的时候，也就是在她们回去休息的时段里，你忽然看到她们的摊位已经被脏兮兮的苫布覆盖了，那些花花绿绿的蔬菜瞬间好似消失了踪迹，或者你猜测它们都被人提走了呢，其实不然的，它们只是暂时被人为的遮挡了，你就知道你接下来如果要买她们的菜，已经成为不可能了，除非你等到四点以后。
　　她们通常慢慢的直起身，悄悄打量一下这个规模不大菜市场的外边的这条街，菜蔬的碎叶偶尔洒落一些，倒是并不多，却是洒菜的水漫湿了供人行走的唯一的地面，坑洼的地方还微微积聚了些浅水，已经被无数脚步踩过了，显然象搅拌的稀泥，但是因为地面本来就是水泥抹成，所以倒也并不是泥泞的那种样子，但是若是谁的裤脚是非常肥大的那种，他或她走过后，回到家，一定是发现裤脚被濡染了泥水。现在还有零星的顾客走来挑拣蔬菜的，那多是懒散的人，或者是中午下班晚的，他们走的匆忙，生怕这些摊主打道回府的，所以要加快步伐赶到，一看，还好，还有几家没有收摊的。两个胖婆子是不管太多了，她们并不再刻意争夺中午时分的这几个零星的客人了，回去歇着是她们现在最理想的愿望。
　　年龄大点的有五十岁了，她的场子本来就不大的，摆放的是几样青菜，开着黄色小花的菜心，空心菜，芥菜，勺子头，都捆成捆了，码放的整齐，此刻已剩余不多。香葱也不多了，估计下午不用怎么费劲，一天的货就可以轻松完成销售。她把放零钱的包斜挎着，站起身，身体总还是微微前倾的。她从里面的座位笨拙地跳到积水的水泥道上，走到铁门边，开始牵动苫布。放苫布的铁门里面的市场还是很热闹，里面的空间大很多，是一排排的半人高的水泥台做货架的，以卖肉为主，熟肉，生肉，蛋类，鱼肉，鱼头，豆制品，当然也有三分之一的位置是蔬菜。这里面的蔬菜摊位和外面的有些不同，总体上来讲，里面的小贩进货的渠道更复杂些，蔬菜也更好看些，当然就卖的贵一点。最主要的是，里面的有两三个大卡的铺位，是单间的，却是卖的现挑现杀的活禽的，象乌鸡，草鸡，鸽子等等，都活活整整地摆放在笼子里，所以里面的气味就相当大，好在卖家禽的这几家，只在一个角落，角落这里最难闻，依次往左边延伸，空气的清洁度是逐渐转好的。里面的摊主有许多是年轻的姿色上等的女子，要不就是一些少妇，都是标致性的人物，眼光活泛的，是男人的话，也是年轻的，他们或她们就也把蔬菜侍弄的有模有样，相貌堂堂的，就多卖了价也未可知呢。她把摊子收好，看到里面收摊的几乎没有，她想，他们是舍不得休息呢，蔬菜多，自然要多搭工夫了。她呢，每天就是不多的进货，一个人，也不用忙的焦头烂额的了。她们这一片的摊位，菜蔬是直接从菜农那里收购的，档次虽然不是最高，但是却是最新鲜的，都是带着露水凌晨转运到的，开市的时候不用淋水，也都是透着嫩的，所以附近的打工族们极是喜欢的，他们买的不多，但都是第一时间就接通了地气的，他们买的就高兴，就天天过来转悠的。许多的买主都是熟悉的了。当然也有许多本地的老居民，也是认这里。这里没有里面的水泥台，所有的台面都是低矮的，有的甚至就是摆在地上的，看了是有些简陋了，但是这不妨碍天天的顾客盈门。她把摊位收拾妥当，慢慢走回不远的家里去了。
　　我坐在市场外面几十米远的一个山坡公园吹风，其实我百无聊赖，我不知该坐到哪里，我也不愿意冷风拂脸，但是我就是没有办法使自己平静下来，我随便逛到这个不算陈旧的公园，在一张石椅上落座。天是一会儿晴，一会儿阴，但也下不了雨，脚边的草地的泥土干燥，草也是衰草，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我就把目光偶尔抬起来，或者再迅速地放低，这都不能使我增添一丝轻松。我固定在那里已经很久了。其间身边走过一个穿白衬衣黑皮鞋的年轻的公司职员，我估计他是一个工厂的小主管，因为寻找女朋友的缘故，还没有真正下班，他就冒险出来了，他很快在各条小路上走了一圈，又脸色轻松地走出去。有两个扫街的阿姨在几步外的凳子上坐着说话，说的是广东话，我不知道这些偶尔飞舞过来的话语的真正意思，我就不去管它。后来又来了几个抱着孩子散步的少妇，她们操着一口四川话，听起来速度很快，象是从箢子里往外倒豆子。她们可能想找个地方坐下来歇息，但是同时又要到市场里办事，就匆匆地走过去了。左侧的篮球场里渐渐热闹了，附近居住的孩子已经放学，抱着篮球三三两两兴致很高地过来玩耍。离通常的下班时间大概还有一个多小时，这个集聚了菜场，小超市，食肆，果茶零售店，水果店，米店，药店，网吧，照相馆，台球室，理发店的市场已经度过了中午时分的慵懒，渐渐睁开了惺忪的睡眼。虽然是初冬的天气，但我面前的一株枝繁叶茂的老榕树还很生机，那些墨绿的叶丛里已经生出了簇簇柔嫩青红的新芽了。我数着那些嫩叶数量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肥胖的妇女的身影从山岗下的小路迎面走来，她脱身于对面的那片居民区，我一秒钟之前还没有看到她，我抬眼的一秒钟之后，她就呈现在我的视野里了。这是一个三十四五岁的女人，矮胖，穿的一件很鲜艳的上衣，我一瞬间就明白，她是另一个经营蔬菜的小摊主。她一边择菜一边招呼顾客时，其实是穿的很平常的，甚至可以说是脏乱的，她现在刚从家里出来，大概还没有睡醒，脸庞还有点僵硬，头发也是乱乱的，但是笑容是大方的，从容的，她的上衣是白色和粉红相间的颜色，这显示了她比在菜市里时要年轻许多，起初我还没有确定是不是她，她拐上了去菜市的小路，离我三四米远了，我看清了她的脸。
　　我曾经经常去光顾她的摊位，她把我挑好的菜叭的扔进秤盘里，几乎在指针刚刚完成一个刻度的标识，她马上就换算出了钱数，几乎不容你的置疑，也不给你置疑的机会，她的口气很坚决，你觉得她是一定不会出差错的，你如果起疑心，反倒是自己太小心眼了，显得小鸡肚肠了。我起初没有在意。后来在经历了和其他摊位的摊主的交易后，对她的称量的准确性有点怀疑，也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好象自己每次是吃了亏的，就渐渐地疏远了她的位子。她经手的蔬菜品种很多，摆放的也杂乱，不是那样的井井有条，一如她的穿戴。这表明她还是有点懒散的。但她的眼睛很明亮，她在称量的时候头脑是运转的飞快的，她是大事精明小事糊涂了。这对她的经营质量好象没有什么坏的影响。就比如是一个人上班，偶尔偷一下懒，工作的时候马上进入状态，把工作干得虎虎生风，这似乎不是什么缺陷吧。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了。现在我看到她走路的时候，是背了手，她的体态是圆的，脖子粗短，她的胳膊摇起来是要费劲很多，她干脆来一个省事的，把手都背在身后了，她的脚步很是坚实和稳重着，一路走下去，腆着一个和她的体格相称的微凸的肚腩，微笑着，平视着，她是一个蔬菜将军。
　　随后那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在我不经意的也是一瞬间的工夫，也出现在刚才的女人走过的小路上。她们相隔一段距离。这段距离是这样的，在前面的女人已经走进了市场消失在了渐渐上涨而稠密的人流里时，这位大妈还行走在我视线所及范围的正前方。她留着平头，头发直立，上衣是藏青色的坎肩，她的左手自由摆动，而右手则是插在坎肩的腰部一个兜里，这样走起来显得随意，放松，又不至于太过于稳重，让人误认为她是一位农村的妇女干部。她并不会很明显地张扬她的肚腩，也确实她虽然有点肥胖，但是腹部还是很注意节制，或者她也是在有意控制如果放松丹田之气就会马上凸显的叠肚。她走向她的工作岗位，仿佛是去参加一个私人性质的聚会，她并不紧张，也不匆忙，她的焦虑与忙碌大约已经在早晨的开始阶段已经挥洒完毕了，她下半晚的操作早已经是成为了一种悠然的享受，所以她虽然穿了拖鞋，但是她还是冒着大脚趾受伤的危险，踢滚了一个散落在路边的可口可乐盒。她平时要是见了这个盒子，一定是要捡起来收回家，攒积了卖废品的。今天她很有兴致，她决定不收拾这个一毛钱的废品了。她一脚踢出来，就觉得自己很潇洒了，似乎是进了一家上了档次的餐馆，美餐了一顿不曾经吃过的佳肴。她一脚撒出去的，是一次高消费呢。她于是挽起左手擦了一下鼻头，觉得很是畅意了。
　　我周围的公园的景物在冷风的吹拂下就是两个字，凄凉。那寥落的台阶，萧疏的草坪，沉默的青黑顽石，干涩着瑟缩的身影，把我的情绪生生牵扯到一种无聊无助的氛围。我缩着脖子，用衣领抵挡来自背后的寒冷。天猛然灰黑了，似乎要落下雨滴。但我目送肥胖的老妈踅入了菜市场的院落了，我又感到是开了眼界一样的煦暖。我一直默默地坐着。天逐渐到了黄昏，灯光也次第闪耀。我决定离开这个山坡了，下到那烟气缭绕的小食摊，要上两个小菜，一壶小酒，慢慢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