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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泡在水里的童年

2020-09-24叙事散文堂珂
文/堂珂经年以后,当我回想童年的时光,发现几乎每一件有滋有味的事都和水有关。一说起水,首先出现在我脑海里的,是“游泳”这个词。在汉语词典里游泳有四种解释:1、指人或者动物在水中游行;2、借指水中动物;3、涵濡;浸润;4、体育运动项目之一。本

文/堂珂


  经年以后,当我回想童年的时光,发现几乎每一件有滋有味的事都和水有关。
  一说起水,首先出现在我脑海里的,是“游泳”这个词。在汉语词典里游泳有四种解释:1、指人或者动物在水中游行;2、借指水中动物;3、涵濡;浸润;4、体育运动项目之一。本文说的是第一种,农村叫下水,或者是下河。下水下河不单单是指在水里洗澡,搓去灰尘洗去疲劳,还指与之相关的一切活动,捞鱼,摸虾,抠蟹子,打水仗。《晏子春秋·问下十五》曰:“臣闻君子如美渊泽,容之,众人归之,如鱼有依,极其游泳之乐。”可见游泳本身是有乐趣可言的。加上捞鱼摸虾抠蟹子这些颇能炫耀个人能力的节目,就更具吸引力了。这就是大人小孩喜欢下水的最主要的原因吧。


  累了,就趴在河边光滑的大青石上烙肚子,这样能使肚脐眼里的水空出来,不至于肚子疼。青石被太阳晒得热热的,沾了水的肚皮一贴上去,就听见滋滋的声音,真舒服。渴了,河边到处是鹅卵石垒成的泉子,清澈见底,趴下咕咚咕咚喝一气,甜丝丝的那个爽直达肺腑。家家户户水缸里的水也是河边的泉子或者水井里的,渴了直接拿起瓢张口仰头就喝,记忆中从来没有因为喝生水而闹肚子的现象发生。现在的自来水即使过滤了,可是依然很浑,喝起来有股涩涩的味道,烧几次水,壶里就结一层厚厚的白白的垢。
  最喜欢去的地方是村北的水库。水库北岸种着各种蔬菜瓜果,白菜,胡萝卜,萝卜,黄瓜,西红柿,甜瓜,面瓜,青勺瓜,西瓜,可以说是应有尽有。趁中午看园子的回家吃饭,或者在瓜屋里吃饭打盹的工夫,悄悄游过去,挑熟的摘了再游回南岸。前提条件是学会单手划水,方能一手托着瓜果,一手划水前进。为了伪装,每个人掐一个大大的葫芦叶子顶在头顶,这是跟电影《渡江侦察记》里学的。头顶是一片湛蓝的天,天上像马像牛像羊的白云飘荡着,身后的草地上几只蝴蝶在翩翩起舞,好像在为我们助兴,眼前是一片蓝莹莹的水,水面上停着一架架微型战斗机,那是机敏善飞的蜻蜓。蜻蜓在水面上要么一动不动,要么箭一般飞去,速度快得让人咋舌。在这幅巨大的画卷里边,我们这些祖国未来的花朵,八九点钟的太阳,电影里的主角,一边嬉戏一边啃着甜甜的瓜果,一呆就是几个小时,甚至是整个下午,想想,这是一幅多么美妙的画面呀,这是一件多么悠闲自在的事情呀,想想真是令人陶醉。
  更多的时候我们泡在村前一个清澈的水潭里玩耍嘻戏。就在这个水潭里,我们一群小伙伴们学会了跳水。脱得一丝不挂,举起双臂,双手合在一起,从水潭边高高的岩石上纵身跃起,仿佛一条条鱼跃入水里,溅起的水花夹杂着夸张的尖叫声,好不开心。这个游戏是我们的独创,来自于青蛙的启示。有些聪明胆大的孩子还在跳跃中进行前翻或者后翻,就像今天的花样跳水。当然也有胆小的,站在岩石上小腿直打哆嗦,半天都不见动静,只好在小伙伴们的耻笑声中退下,由此丧失了做小头目的资格。有时我们比谁在水里憋气的时间最长,有时看谁下潜的最深,有时比谁游得最快,花样百出,乐趣横生。
  夜里游,白天也游。夜里游是有讲究的,以通向后范山子村的公路为界限,东边属于男人的天地,西边是女人的地盘,互不侵犯。也有不正经的男人藏在河边的矮灌木丛里,偷看女人洗澡,这种人大部分是村里的老光棍。白天下水的一般是男人。我们当然也在其中。吃了中午饭,吆喝几个同学到河里游一通,玩一通,当当当,听见学校的预备铃响了,赶紧上岸,手忙脚乱穿上衣服,兔子似地撒腿往学校跑。一般情况是前脚刚踏进教室门口,上课铃就响了。有时稍一拖拉,刚跑进学校大门口,铃就响了。老师夹着课本从办公室踢踏踢踏地走,看见我们,招招手说你们几个住下,干什么去了,才来?我们几个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心虚地说:拔猪草了。要不就是:家里人上坡干活回来晚了,才吃完饭呢。
  老师抓住我们的手指瞅一瞅,然后在胳膊上边划一下,只见一道白色的痕迹赫然在目。看看,这是拔猪草去了?指甲里干干净净的,还不老实交代。边说边拿课本拍我们的头。我们一边缩着头躲闪一边不好意思的笑。笑,等淹死了,你想笑也笑不出来了。那时学校也抓安全教育,因为一到夏季总有一些孩子的小命被“水鬼”拖走了。每个村都有。有的是不会游泳滑到深水里淹死了,有的虽然会游泳但是一不小心被水呛死了,或者是腿肚子转了筋,还有的是扎猛子一头扎下去就再也上不来,明白人说那是被水草缠住了,或者是碰到石头或者扎到淤泥里了。
  “水鬼”横行之时,正是汛期发大水的时候。那时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雨,一下就是三几天甚至一个星期,几个星期的时候也有,而且是中雨,大雨,或者暴雨。那个时候我作文里出现最多的词语就是“倾盆大雨”和“瓢泼大雨”。搬起盆子往下倾倒,拿起瓢舀满水泼洒一样,而且一下那么长时间,你可以想象雨水的多少了。下在田里山坡上的雨水兴奋地往山沟里跑,然后扭结在一起大声呼喊着咆哮着往山下冲,一下子就将低洼的河床灌满了。这就是山洪。洪水就像是一头发怒的公牛一样,见什么顶什么撞什么。又像是发疯的母狗一样,见什么抓什么咬什么,泥土、庄稼、石块、树木、牲畜、人,有时把用石头垒成的石坝都冲塌了,那阵势那情景真是骇人。
  一发洪水,田里地里的庄稼就遭殃了,眼睁睁就要到手的收成全都没指望了,乡亲们心痛,于是不顾性命危险去打捞。整棵的玉米秸,一个一个的地瓜,一蹲一蹲的花生,还有上游村子冲下来的鸡狗鹅鸭,甚至是猪牛驴羊这些牲畜。鹅和鸭虽然是游泳的高手,可是面对气势汹汹的洪水也是身不由己。有的已经死了,有的气息奄奄苟延残喘。谁捞着就是谁的福气,不管是死鸡还是兔子,拔掉毛炖了,就是一顿难得的美味。还有一些鱼随着水进了村子。这也算是洪水给乡亲们的一个意外的惊喜吧。最惊悸的是1976年的夏天,暴雨一场又一场,洪水一场又一场,大半个村子都沉在水里,像是一艘搁浅的船,随时有肢解没顶的危险。暴虐的洪水像一头红了眼的疯狗,歇斯底里,见空就钻,见东西就咬,在大街小巷里横冲直撞。院墙冲倒了,水冲进猪圈里,大猪小猪哕哕的叫。水漫进屋里,凳子桌子盆子三斗橱大小柜子都飘起来了。炕也泡倒了。屋梁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家家户户拿了值钱的东西往村北高一点的地方跑。母亲说她在经过屋后的大街时被水冲倒了,幸亏都振燕眼疾手快一下子抓住了她的衣领才免于一难。这就是为什么每次回老家母亲总要带点礼物去看都振燕的原因。
  那些觉得没事或者跑得慢的,就被砸在了屋子里。王德福的老婆就是这样死的。
  那天晚上王德福喝了点酒,兴奋,又搂着老婆干那事,累得睡着了,队里的大喇叭也就没听见,等房子摇晃起来才大梦初醒,可是已经晚了。洪水稍退,乡亲们扒拉开泥土麦草和檩条,只见两口子赤条条地搂在一块。他老婆正好被檩条砸中脑袋,当时就一命呜呼了。王德福尚有气息,只是断了一条腿。从此以后他不但戒了酒,连老婆也不找了。这算是那次洪水的一条花边新闻吧。
  这是少年的我第一次目睹一个成年女人的裸体,所以场景记忆犹深。记忆犹深的还有前河沿杜振秋家的母猪被水冲走了,一个星期后在村东水湾边的一堆乱草里发现了,那头猪周身涨得跟皮球一样,圆滚滚的,用棍子一戳,扑的一声,一股臭气扑面而来,恶心的直想呕吐。那些被淹死的人在水里呆的时间长了,也是这个样子。
  那年我9岁,上小学一年级。自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么大的水。其实,从我进入初中那年,雨水就逐渐少了,只是当时没有明显的感觉而已。曾问过村里的前辈,都说跨进了八十年代的大门槛,雨水就渐渐小了,少了。八零年就像是一个分水岭,把我的童年分成截然不同的两个部分。之前,我的生活湿润、丰富、有趣,记忆的影像不管何时放映,皆鲜活如初,历历在目。我就像清水里的一条鱼,无忧无虑,自由自在。而之后的生活,干燥、虚浮、乏味,我记忆的屏幕上只留下一团模糊的影像,像是一个技巧不过关的画匠仓促而就的一幅似是而非的写意画。我就像一只蜻蜓,嗡嗡嗡地叫着,一圈又一圈低飞着,徘徊着,却怎么也找不到可以停靠的荷枝。
  1980年到2011年,31年的时光不过是时间长河里微不足道的一小段,可对于一个人的一生来说,其前后的变化却是巨大的。往昔几十米宽的河床虽然长满了密密的白杨,而轮廓依稀可辨,而十几米宽的河水已然收缩成不到1米宽,一步就能跨过去,而且水发浑发臭。就像是一条伤痕累累的蛇,艰难地向前,向前。远方,是它向往的大泽,是它向往的大海,可我怀疑它是不是还有力气到达。温室效应,臭氧层的破坏,南极冰川融化,全球气温变暖,这些词语频繁的出现越发让我的回忆接连不断。而每一次的回忆都是一次痛彻心扉。我也看见环保的大旗猎猎作响,可我的河流之蛇什么时候蜕皮,重振当年的雄风,再来一次1976年的大水?再让我的童年呈现出湿润鲜亮的姿态?
  记忆里童年的小河,它载着我的梦,流淌在我的心里,越来越飘渺了。


[ 本帖最后由 堂珂 于 2011-10-7 17:4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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