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青涩的李子

（十二）【青涩的李子】 　　如果想吃新鲜的李子，刚从树上摘下来的，在七月中旬回家，正赶上好时候。家家户户，房前屋后，一树一树的李子树，上面缀满了算盘大小的青色果子，压得树枝低下沉重的脑袋。这种果子俗称算盘李，颗大，皮薄，吃起来清脆可口。在盛夏季节吃上这么几颗，很能去火静心，消热止渴。 　　姑姑家的几树李子就长在她家院子前面，隔着一条几米宽的小河。上树摘李子吃极为方便。我刚到的那个下午，看到树上密密麻麻缀满像翡翠一样的李子，再也经不住诱惑，像小孩一样兴奋，直奔那几颗树而去。我像猴子一样敏捷地爬上树，左采右采忙得不亦乐乎，来不及等采下来吃，就在树上饱餐了一顿。要不是担心胃受不了，我会一直不停地吃下去。好久没吃过这些带着泥土芳香带着露水气息青草气味的东西了。那感觉比吃了人参果还舒服，仿佛五脏六肺被清洗了一番。姑姑，满脸堆笑地看着我们，一个劲地说多吃点，多吃点。 　　姑姑家吃的东西很多，每个季节有不同的内容。夏天有桃李，秋天的时候吃核桃，板栗，猕猴桃（毛梨儿），冬天则有柿子。每次去的时候她都有新鲜的东西来满足我们的口腹之欲，走的时候还会带走一些。一到姑姑家，她会倾其所有来招待我们，又是杀鸡，又是宰鱼，煮豆花腊肉。时间长了，我很过意不去，对姑姑说别整得那么复杂，吃点家常便饭就成了。姑姑马上打断我，不行，你一年才回来才几次。我知道姑姑家平时是很节约的，一个月有几十元钱买点盐巴味精酱油之类的东西就够了，菜是不需要买的，自家土地上的东西足够了，肉也是偶尔买一下，大部分的时间吃去年曛的老腊肉。但我每回去一次，她的开支就会比一个月的还大，这让我很过意不去，姑姑说你说这样的话就见外了，我巴离不得你来呢，只要家里有的，你想吃啥都成。 　　姑姑的热情常常让我万分羞愧，我有什么资格让姑姑对我这么好呢。自己出去工作这么久了，对姑姑有什么帮助呢，没有，几乎没有，除了每年回家麻烦她老人家几次，吃喝几天，让姑姑像上宾一样供着。这世界还有谁会对我这么好呢？我想除了姑姑，再也找不出几人。回家的感觉真好，真好。 　　山村的夜晚是慢慢到来的，黄昏像迟归的羊群被黑暗驱入栅栏之中。我站在姑姑家的院子里，一边悠闲地品着姑父今年春天制的新茶，一边看着远山怎样一点点被黑暗淹没。路上偶儿走过几个刚从山上回来的乡民，他们背上背着一捆捆的柴，脸孔黝黑，头发凌乱，急急地赶回家，他们家中妻儿烧好了晚饭正等着。白天的暑气已经消散，四周很静，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多么熟悉的情景。但我知道村民大多没有像我这样的心情来欣赏眼前的一切，他们正忙着做晚饭，宰猪草喂猪，或是吆喝鸡鸭鹅和羊群回家。等一天该做的事完了以后，那就需上床睡觉了，因为一天的劳作早已累得筋疲力尽。山村的夜晚是为那些游手好闲之徒准备的，是为执著于歌唱的蝉儿准备的。那夜我久久不能入睡，到了午夜，窗外时时还能听见清风半夜鸣蝉。无边的黑暗将我包围，我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狗的叫声此起彼伏，不知谁还在走动。乡村的狗异常警觉，一有风吹草动便狂吠不止，它们忠诚地守护着山村的宁静。 　　第二天醒来听姑姑说，昨夜后面的一家发现了小偷，趁那家男人到小电站上夜班去，结果被狗吓跑了。难怪昨晚上狗叫的那么厉害。一时间大家都在议论这件新鲜事，一个从外乡嫁到这里的年轻媳妇说，她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 　　我陆陆续续走访了几户人家，也品尝了他们家的李子，味道和我姑姑家的差不多，带着一点点的涩味，但是味道很纯正。我仔细观察了一下，整个村子的李子大约上万斤，吃不过来，有的从枝头落下来，跌在地上无人顾问。大家都在为李子寻找卖主，但由于今年气候温润，各村的李子长势喜人，结得太多，卖不出去。有人来收购就好了，可交通很不方便，谁会来呢？这么好的李子，完全是生态的，没有污染，居然卖不出去，真是怪事。村民们都有点想不通。 　　无论走到那里，都能听到有人在议论这样的事情：竹子花了，没有竹麻了，造纸就没了原料，靠造纸为生的人家不知今后的日子怎样过；黄莲也跌价了。大家找不到事情做，打牌的人多了起来。在村庄的中心地带，一家小卖部前围满了人，大家聚在一起打麻将。一个刚从山上劳动回来的年轻妇女，听别人叫她打牌，顾不上洗把脸，擦擦汗，一屁股坐上座子，一打就是一下午，输了几十元钱。听人说她的牌瘾很大，而且经常输。看来麻将之风在这里也深得人心。 　　我很愿意将乡村当成一本书来读，这本书让我常读常新。在姑姑家的几天，我被神仙一样的供着，除了睡觉，看看电视，看看书，就是吃饭。有时闷了就到处走走，遇见相熟的人就聊上几句。我知道在这里我早就是一个不相干的路人，不过是在这里消消夏，避一下暑，作短暂的停留。没人会将我真的当成这里的人，我已无法深入他们的内心。他们客客气气地和我说着话，但我分明感到一种彼此的隔阂和冷漠。我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为了寻找宁静，暂时忘掉一些不必要的烦恼和俗事。清新的空气，满眼的绿色，远离尘世的喧闹，的确让我找到了些许感觉，我的心平静了不少。但这一切都是暂时的，不久我又会被新的烦恼纠缠。好在我已经学会了如何去面对孤独和忧伤。这对我来说至关重要，就像我的村民每天都须坦然地面对生活的平庸和乏味一样。 　　那天临走的时候，姑姑送了我一大包李子，女儿毫不客气地接受了，她无法理解这青涩的李子对我意味着什么，也无法相象我曾经在这里度过的年少岁月。阳光很明亮，我无限依恋地回望着这个熟悉的地方。走出村口时，一个老人吸引了我的目光，我终于认出她是正在坐牢的平的奶奶，和我奶奶一辈的人物，今年已经八十多了。她佝偻着背在一块地边割猪草，脸上淌满汗水，行动非常吃力。她的模样，让我想起我的奶奶，顿时心里感到一丝丝的疼痛，像刀片一样轻轻划过。
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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