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那些和黑夜一同到来的幽暗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7:51 编辑 <br /><br />那些和黑夜一同到来的幽暗
文/西门佳公子
　　“生活像甘蔗一样被嚼干了，它的味道，它的香味究竟在哪里，欢乐何在？”。我和少兵坐在一间灯光昏暗的咖啡厅里，彼此看不清楚对方的脸。他手里拿着一只烟，表情像夜一样暧昧。他不停地发着牢骚，他的愤怒是苍白的，没多少人愿意理会。在此之前只有我一个忠实的听众。每次和他喝酒回来，我的心中就一直下着雨，不知道是不是受他的影响。我无法回答他的疑问。“人活着是一件多么累的事。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而活？”他的疑问也是我的疑问，我相信也是大多数人的疑问，只是没多少人愿意整天把这问题挂在嘴边上。他却是。他不怕别人嘲笑他幼稚，一个连活都感到很不耐烦的人，还怕别人笑么？
　　他有理由表达对生活的不满，每个人都有或这样那样的理由。有一次他问我，没有了自由和尊严那还是人吗？我知道他一直在精心地维护着作为人的这点权利，可他的想法在单位领导眼里不值一提。背后他破口大骂，无济于事。我真他妈的要疯了。他喝过酒后，红着脸不止一次对我说。
　　我们住在一间很小的阁楼上，阴暗潮湿，房间的木板散发着霉味。楼下是许多户居民，他们有着各种各样的面孔，表情僵硬，像睡眠一样颓废，在巷子里来回穿梭。整条小街像一个发酵的泔水桶，肮脏杂乱。狭窄的街道两边摆满一字长蛇阵的摊位，中间只剩下一条缝，人来人往稍不小心就会将摊子上的东西，诸如布匹，帽子，牙膏牙刷之类的东西碰落地上。摊主马上横眉怒目一阵训斥：你怎么走的，没长眼睛啊。而路过的人马上笑脸相迎：对不起啊，我给你捡起来就是。我在这里整整住了五年。每当到了做饭的时候，家家户户煤气发出的烟雾齐刷刷地飘进楼上，刺鼻呛人。真他妈不是人住的地方。每次少兵都会皱着眉头咒骂。可我们没别的地方去。在这个城市里这是我们唯一的去处。
　　有一天晚上我们在外面喝酒回来，刚拐进巷子。一群人围在那里，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和一个体态肥胖的女人正在吵架。那女人我们认识，就住在楼下，一个人带着两个小孩，摆了一个百货摊子。她男人据说到外面去了，几年不见踪影，有的说多半是死在外面了，还有的说要不就是犯了事被公安抓起来了。胖女人抓住那女人的头发不放，嘴里不停地臭骂：贱货！我让你偷。那女人一边挣扎一边还手，两个孩子站在他母亲旁边大声哭泣。有人劝她们有话好好说，干吗非要动手。胖女人大声向众人嚷嚷：大家帮我评评理。这婆娘自己的男人不去寻找，偏偏来勾引我的男人。有人摇头，有人叹气，好一阵才把胖女人劝开。我就着昏黄的路灯看见女人脸上是一道道的抓痕，还流着血。等胖女人走开，那女人大声地向对方吼到：我就是要偷，有本事把你男人管住。不偷男人谁养活我的孩子呢？她说得理直气壮，根本没把周围的眼光当成一回事。人群散尽，两个孩子拉着自己的母亲往屋里走，女人边走边骂边哭。她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我们回到楼上准备睡觉。少兵说，看看，这就是生活啊。我没搭理他，坐在床前抽烟。这城市每天都在上演着许多的悲喜剧，我们都是其中的演员。我已经变得有些麻木不仁。少兵继续发表他的感叹，早知如此，就不应该到这世上来走一朝。来了还不是活受罪。我对他吼道：关你屁事，睡你的觉吧。少君睁着一双疑惑的眼睛，你今天怎么啦？我说我想杀人。
　　我和少兵孤独地在这城市里生活着。我做着我的文学梦，他在一家私人企业打工。我们每天走过这条破烂不堪的街道。一幢幢高大的楼房将它档在身后，于是城市拥有了洁净的面孔。它藏在外人不易察觉的地方，它是城市的一间杂物储藏室，什么破烂的东西，有碍观瞻的东西都会往这里扔，它为城市保持了应有的脸面。有人从这里搬出去了，又有人从这里搬进来。它日日迎来送往命运被不断改变的人。有的人住在这里就没法走了，像我和少君。我们从农村中来，合租了这间最廉价的房子。我们都怀抱着伟大的理想，我说如果两年之内我没写出啥名堂的话，我就回去，永远不踏入城里一步；少兵说他要寻好些钱回去娶一个漂亮的媳妇。我们为各自的理想奋斗着。
　　少兵一下班回来就不住地骂娘，骂他的老板苛刻不近人情，不拿人当回事。有一次他上夜班的时候打了一会儿盹，当月被扣去了五十元。我上一个班才二十元呢，真他妈冤枉。少兵愤愤不平地说。我真想回去不干了。可第二天一到钟点他还是一分不差地去了。
　　大部分时间我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写小说，我已经写了好几十万字的东西了，可没一篇能入编辑大人的眼，我渐渐对写作失去了信心，一心想做巴尔扎克的念头开始动摇。少兵劝我找份差事来做做，我说再等等。我是那种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在没有完全证明自己真的无用之前我是不会放弃的。少兵对我的固执毫不理解，他说，喂，你再写不出东西的话，你吃什么啊？我说，车到山前必有路。
　　可我整整一个星期写不出一个字来，一坐在电脑前我就感到头昏脑胀，半夜还经常作噩梦。我决定出去走走。
　　对这个城市，我像熟悉自己的身体一样熟悉它，可我又常常感到非常陌生。望着街上人来人往的人群，我分不清楚这是在哪里？一个没有归依的人常常容易产生恍如隔世的感觉。有时我觉得自己极像停留在这里的一只麻雀，在无风的午后寂寞地飞来飞去。是生活的飓风把我刮到这里，我已记不清来时的方向。我不知不觉踱到县城汽车站。我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差点跳上了一辆开往家乡方向的客车。汽车像一个巨大的排泄物，把一群人拉在这里，接着又将另一群人吞进自己的胃里。我望了望家乡的方向，大约距离这里五十公里的车程。我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上车下车，带着笨重的行李。他们像一阵风一样到来，又像风一样的离去。
　　我站在十字路口，像一个游魂。十字路口就是一个巨大的万花筒，生活各种驳杂的颜色都在其中。车辆人流，旋涡一样上下起伏。有人举着话筒声嘶力竭叫买，没一个人理他。一个人悄悄出现在我面前，我没注意到。他对我说：大哥，行行好吧。我抬头一看，这人我认识，是我们镇上的。他比我大，居然叫我大哥。他叫桂元，镇上的一个游手好闲之徒，四十好几了，结过婚，后来又离了。他有一个儿子，父子俩不干正事。去年儿子在外地抢劫出租司机，关进了监狱。失去儿子他几乎无法生存了。不知何时乞讨到这里来了。他一脸的脏汗，浑身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臭味，显然好几天没洗过澡了。大哥给我一点钱吧，就十元钱。我摸了摸兜里，扔给他一张皱巴巴的钞票。他一个劲地说谢谢。临走时，他回过头来奇怪地看着我说，大哥你以后看不到我了，我再也不回去了，我要去出家。第二天，我再次看到他，拉着一个同乡，说着相同的话。我笑了，一个准备去出家的人是不会伸出手来，向人随便乞讨的。
　　晚上我回到住处，少兵已经下班了。他带回来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在我的印象中这是第一次。我们一起到外面去吃饭。少兵对他很殷勤，看得出他很喜欢她。吃完饭后，我借故离开了。少兵则带着女孩走了。这小子，艳福不浅。夜色如水，晚风清凉，我一个人沿着护城河溜达，回去得很迟，女孩已经不在了。我问少兵怎么回事，找对象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少兵嘿嘿笑了一下，问我刚才看到的那女孩怎样。我说不错，很漂亮。少兵说，如果你需要，明天给你找一个。我说，哪有那么容易，说找就能找到。少兵把嘴一撇，老土了不是。实话对你说吧，那女孩是一只鸡。我跳了起来，你居然把一只鸡带回来。少兵似笑非笑的说，你嚷什么？这有什么奇怪的。你看我也老大不小了，还没尝过女人是什么滋味。我说你小子完了，将来哪个女人愿意嫁给你，你做梦去吧。少兵冷笑着说，别天真了，这社会嫖娼的男人多的是。少兵迫不及待想要向我吹嘘他和那女孩的风流韵事，我大声对他说，闭上你的臭嘴。空气一下子变得沉闷许多，少兵不满地说，你清高个啥？说完倒头便睡，不一会儿鼾声大作，我根本无法入睡。
　　坐下来理了理纷乱的思绪，开始重新构思我的小说。我在写一部反映民工生活的小说。主人公是一个叫财福的中年男人，他带着自己的老婆怀着发财的梦想，踏入茫茫的城市里。后来两人分散，他在一建筑工地上班，他老婆在离他几百地的一座城市当保姆。两人几个月才能见上一面。时间长了，财福忍受不了没有女人的煎熬，去找了小姐，不幸染上了爱滋病，又将这病传染给妻子，两人双双服毒自杀。写了一半就写不下去了，我对这故事的意义产生了怀疑。这样的东西有谁会看呢？记得前不久看过的一则报道，题目是《谁来关注民工们的性生活问题》，文章列举了民工们的性生活不能正常所产生的社会危害，由此萌发了写这篇小说的念头。看着睡得很熟的少兵，我心里隐隐有一丝担心。
　　第二天早上我趁少兵没醒就起床了，我留了一张纸条给他，告诉他我要回去了。我要带着我没写完的小说回到小镇，也许那里清新的空气能给我带来灵感。这个喧嚣的城市我一分钟都不想停留了。我直奔汽车站，钻进一辆客车中，还没坐稳，看见少兵气喘吁吁跑来。他推开车门，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呀，真不够意思，不是说好我们同进同出的吗？怎么把我一个人给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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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
四川洪雅县高庙中学
邮编：6203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