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桥

这是一片古老的平原，北边接海，南面的山，象迤俪的屏障，静静地把它抱在怀里。
古老的平原上，栖息着两个古老的村镇。一条源自南山的河，漫过平原，奔向大海，河流如同一道天然的界线，把平原划分成东西两部分：河东镇和河西镇。没人知道镇上的人们是何时开始来这里生活的。老人们说，自开天辟地起，他们就是这土地的主人。
小镇的人们，如同小镇的古老一样，过着简单而悠闲的生活。河东镇夹在河和海之间，祖祖辈辈靠大海以及那并不肥沃的土地提供的有限的粮食生活。河西镇有的是丰饶的土地，给他们提供丰富的粮食和蔬菜水果。
日子象河水一样平静的流着。两个镇子的人们平静的过着自己的日子。每到清晨和黄昏，河的两岸闪动的无数的人影，汉子们在上游担水，女人们在下游浣洗衣服、掏米、洗菜。有时侯，他们会在歇息时朝对面投去善意的微笑。他们隔水而望，闲暇时猜测着对岸人的日子。他们恪守着上天划定的界线。
一个夏天的清晨，一夜的暴雨使原本温柔平静的河水的脾气变得暴躁了。河东一个孩子，随母亲来河边洗菜时失足掉进河里，母亲惊慌失措的呼救，河西一个正在打水的汉子毫不犹豫的跳进河中，把孩子送回东岸。汉子在回西岸时，因河水湍急，自己差点被冲走。
半个月后，这条古老的河上，架起了一座桥。
第一个跑过小桥踩上对岸土地的，是东岸那个被救的孩子。两个村镇的人们，在隔水相望了数不清的岁月之后，终于向对岸迈出了第一步。
桥是木板搭成的。木桥静静的躺在河上，象小镇清晨未梳妆的少女，古朴而简单。它那并不结实的腰身，在人们的脚下颤颤的，影子也随之在水面上颤动。每个清晨，当古镇还沉浸在梦里，木桥就睁开惺忪的睡眼，静静的，翘首以待晨曦散去。每个黄昏，它沉静的看着晚霞把它的影子染成绯红，听着大人喊顽皮的孩子回家的呼声。小桥满足自己的简单，满足于眼前的这份静谧。
桥上来往的脚步越来越多。河东的女人挑着鱼篓迈过小桥，用吃不完的鱼换回他们垂涎的瓜果，河西的人也迈过小桥。越来越多的脚步，压的木桥喘不过气来，可是，木桥的心里眼里写着的却是满足。
不知过了多少年，木桥老了，疲惫了。在一场大雨之后，湍急的河水把他的身子截断。不久以后，木桥变成了石桥。修桥的是河西一家人，那家里出了状元，他们修了桥，立了碑，还放了两座石狮子以显示自己的气派。古朴的小桥，有了尊贵的身份和一个尊贵的名字。石桥更坚固也更宽阔了。
河两岸的小树长成了大树。曾经在桥上跑来跑去的孩子一个个的变成了老人。只有石桥，仍旧安详的躺着，夏天，看鸭子在它身下穿来穿去，冬天，听身上的雪在人们脚下发出吱吱的声响。
有一天，河两岸发生了争吵，在一场械头之后，两个镇子的人们发誓老死不相往来。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一声巨响之后，石桥只剩下半个身子。石狮子默默的蹲在那里，似乎在盼着有一天桥的恢复。
只剩半个身子的石桥，仍旧默默的躺在河面上。身上没有了脚步的踩压，耳边多了不时响起的骂声，眼里看到的是敌视的眼神。残缺了的石桥，心里蒙上了灰色的感伤。
老人们说，晚上听到石桥在叹气。
日子象桥下的流水，悄悄的逝去。桥两头行人的脚步越来越匆忙，衣服越来越漂亮，人们脸上的仇怨越来越淡漠。
南面山上开出了公路，山外的精彩，不可阻挡的涌向小镇。沉默的石桥发现小镇在变，小镇的人在变。山外的人们涌向河西的瓜果，河东的鱼货。
人们开始商量重修石桥。 残缺的石桥又笑了，它又有了结实而雄壮的身体。从桥上走过的脚步更多，更匆忙了。
一天天的，两个镇子的房子在长高、在变漂亮。砖的或水泥的地面一步步的从远处向河岸压过来。石桥发现，河两岸的草和树越来越少，它身下穿行的鸭子越来越少，春天来河面上蹴水的燕子越来越少。
终于有一天，石桥听见人们在商量要把河盖上，在河身上修一条大路，南头通望山外，北头沿路建一个大型的物资集散市场。石桥知道，自己的使命结束了。想到自己即将消失，石桥有些忧伤。可是，它更忘不了那曾曾经的械斗，它为人们脸上那些代替了仇怨的微笑而高兴。
“没了河的隔阂，我的存在也没有意义。”石桥在心里轻轻的叹息。
河没了，原来河的地方成了宽阔的大路，市场建起来了，崭新的高楼，再也看不到昔日村镇的影子。桥头的石狮子保留了下来，人们说那是文物。
市场上人们忙忙碌碌，大路上车辆行人来来往往的来来往往，人们夸着路的宽阔平坦，夸着市场位置的便捷。忙碌的人们谁也不知道那里曾经有过一条河，一座桥。
老人们说，月明如洗的夜晚，他们听到了风中传来飘渺的歌声。他们说那是石桥在吟唱。
（0506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