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照片

　　
　　
　　 今人的婚照是艺术彩照，画中人如影星。当年我们的婚照是淡墨的黑白照，画面是一幅淡远的静景。
　　 我的婚照诞生于一个朴实而贫乏的时代。它简约而粗糙，一张小小的黑白照里我们的衣着和平时的简朴随和没区别。我们也就是用那样的一张简朴的黑白照，结束了我们的单身生活，揭开我们两人世界的序幕，宣告我们步入了新时代。
　　对于要不要放大，加印一张装入镜框，然后挂在墙上，我们是有过犹豫的，但是后来大抵认为可有可无，也没多大必要，因此我们就放弃了。因为我们都很实际，不单要天天看墙上的“影像”，而是要天天确切地感觉体味一个人的存在，要的是一个活的生命体的灵魂存在。我们后来共认了我们的所需，这就是一种水乳交融，“打烂重组，捏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当然作为女子们爱自然美和形式美的统一的天性是与生俱来的，所以我们也相对辩证地考虑过，要不要去新照一张放大的，彩色的，衣着现代人的盛装，“重塑”一对温情漫漫的情侣形象呢？但是我们还是不想失去原本的真实，不想用虚妄的“灿烂”去掩盖原来的纯朴，这事就这样搁置而不了了之了。
　　然而我不会忘记跟这张结婚照有关的人和事。我们的结婚照变成结婚证得益于胥主任。虽那时我们恋爱已成熟了，走向了婚期，但没想到马上办证结婚，因女友企业的厂规约束。同事胥主任却对此不以为然。他告诉我，小梁，你那女娃儿不错，你们挺般配的，－－你们的关系到哪步了？他狡黠一笑，没回答他。他继续说，如果真没意见，我就把这“事”给你们办了吧。胥主任是乡办公室主任兼民政员，以前当过一个乡的副书记，他有权办这些。我惊喜，但没想到，心里既渴望，响应，又有些疑虑，不知人家女方愿不愿哩－－或许至少不愿意立即办。虽然我们之间的感情差不多了。但毕竟是两个人的事情，无法一厢情愿。所以我嗯嗯地答应着。
　　一天，我激动而惶惶地骑车进城，驶向女友厂区。等她下班出来，我们一起下街，在一家亲戚处，我偷偷地拿出登记表让她填，她绯红着脸，拿笔的手有些抖，但在按手印的那一刻，她毫不犹豫，我们都很激动。－－我把填好的表格和两张我们的黑白结婚照递给胥主任，结婚证就在他庄重填写的文字和咚咚两声的钢印下诞生了。
　　钢印重重地印在我们的照片上，照片里我们都是眉开眼笑。
　　后来胥主任得急病死了，我也是若干年后才知这一消息，这时我在一个县城工作10多年了。我想起他给我的帮忙，更怀念起我们的结婚照。
　　结婚照里的我瘦，像贫血缺营养，属精精瘦瘦的那种，但目光炯炯有神；妻子圆圆的脸儿煞白，眼里露出希望憧憬之光，头稍偏靠我的脸，一副依人的样子－－她后来开玩笑说，是无可奈何（才嫁你）的样子。我笑。也说，你嫁给我吃亏的只是我。她反驳，说，你“胡说八道”！
　　我们的结婚证搁藏得深。刚领证的当晚，妻是抱证激动地睡了一夜。我们各自珍藏着这对一式两份的结婚证。它既是我们情感慰藉的凭借，也是力克生活困难的动力。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九十年代末期的一天，我县遭受了千年未遇的特大洪灾，几个小时过后，许多房屋财产被冲，上万人流离失所。在那次凶恶的洪水中，我装茸一新的房产被冲没了，我的生活用品、书籍、日记本、结婚证被冲走了……
　　我们“流浪”了许多日。仿佛一切如在梦中。洪水冲毁的物质可以重建，重得，而精神的东西却永远也弥补不回来。尤像我这样恋旧的，很多时候都无法从往事的深渊里拔出来。因为丢掉的房子可以再修再买，丢掉的电器家具可以重购，而丢掉的书籍、笔记本、毕业证、结婚证……可以重购和重建么？我们的伤痛是漫长的，一时难以修复平复。当然，如果妻子的那一份结婚证因被洪水卷走我们也只认为是无奈的“悲壮”，但事实不是这样，她那一份是为天灾之前的“人祸”，这个“祸手”不是别人，而是妻子自己，也是我。
　　这事我们多年都不愿意启齿和重提。一天早上我值班回去吃饭，抱怨和埋怨她再一次煮烂了米稀饭，她仍不依不饶。我的无名火从心起，她的隐忍也迸然爆发，两股怒火交织，合成燎原之势，摧毁了我们维系已久的感情防线。刹时，家里的锅碗瓢盆遭殃，甩得满地都是，滚得满坝都是，烂了，碎了，乒乒乓乓，门外水泥坝里不少成了碎片。她不解恨，气比我壮，窸窸窣窣，满屋转悠，前后找，上下楼，找东西，收拾东西，忽见她举起一个红色本子，看了一下，一把就撕下内穰，把纸屑扬进了窗外的小沟里……，水沟的水淅淅沥沥的，流个不停。这是我们婚姻生活里的最大一场冲突，造成了她离家出走，亲手毁灭了她珍藏极深的惟一一份结婚证。我亲历和感受一段日子的凄凉。我们反思和体悟了许多许多……
　　毁灭结婚证后我们态度各异。人生中许多平常的司空见惯的东西不觉贵，不懂得珍惜，可一旦失去了才显万般惨痛和珍惜。对于自己的结婚证，毕业证，毕业照，笔记本，是最痛惜的，认为它是时代的见证，是情感的凭借，是自己珍贵人生和生命的标志，不可复制和重得。我甚至还梦想，假设万里之外能找回，我必不辞劳苦，一定要找回；而妻是这样说，丢就丢了，人死都不复生，水流而不回头－－即使我们没了凭证，但我们要的是心灵，要的是心相印，要的是灵魂的结合，而不只看那个形式上的证照（片）……，她说的是对的，有此就足够了。
　　我常想起那张结婚照片：我精精瘦瘦的，眼光炯炯有神，而妻那憧憬的天真样，依人，圆圆的脸儿。它定格在我的灵魂和相依的生命里了。
　　
　　 [ 本帖最后由 梁星钧 于 2011-7-13 17:2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