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李叔记
2022-01-20抒情散文张卫平
李 叔 记70年代的初期,父亲在乡下的农村工作队,而我还在读小学。放假后,是我认为最快乐的日子——终于又可以和父亲到那些我从没有到过的地方去了。虽然仍然还是农村,并且也仅是在十数里或几十里外的同一个县中,但已足够让我欣喜若狂的了。在我……
李 叔 记
70年代的初期,父亲在乡下的农村工作队,而我还在读小学。放假后,是我认为最快乐的日子——终于又可以和父亲到那些我从没有到过的地方去了。虽然仍然还是农村,并且也仅是在十数里或几十里外的同一个县中,但已足够让我欣喜若狂的了。在我的印象里,父亲工作的地方是经常变化着的,每一个地方的村庄、田野、山水、人群甚至于鸟鸣的声音都是不一样的。并且在我的印象里,工作队的人也是时常变动的,每次我都会认识许多的叔叔、伯伯,不过,待到第二个假期,他们大多不见了,而我很快也就将他们忘记掉。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注意到其中有一位叔叔是一直和父亲在一起工作的,他和父亲的关系很好,他对我也很好,我吃过他买的不少水果糖。 这位叔叔姓李,我自然叫他李叔。到现在我已长大成人,我还是这样叫,并且仍然亲切。 李叔那时还很年轻,风华正茂,显得高大伟岸,黝黑的脸上透着勃勃生机,他只要往板称上一站,我就会忙着往上加称砣。李叔叔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还是他那外乡人的口音,圆润而温柔。有时侯我也会调皮起来,学他说话,引来父亲直骂我,而他,反倒高兴地哈哈笑了起来,笑声也是非常的宏亮。 毕业于昆明水利电力学校的李叔是那时还很稀罕的知识分子,在单位里不见得有什么地位,在农村和工作队里还是暗暗受人尊敬的。我从父亲身上看得出来。他从学校毕业后没有回到滇南的老家,却来到了我们滇西北这个偏僻的穷县的原因,到现在我也没有问过他——也许根本没有问的必要,什么事都有复杂而微妙的一面。那时,工作队到各个村都有开不完的会,而且还开得不短,开到很深的夜间。这时候,李叔往往会坐在每人注意的地方,看一本水利电力方面的书,那上面的符号与图形往往也会引起我的好奇。父亲要发言的时候,我就会靠在李叔的身上,就着松明子火或是汽灯的光线看我看不懂的书。很快我就睡着了。醒来时,已经在回去的路上,满天繁星下只是微弱的光。有时侯我在父亲的背上,有时侯却是在李叔宽大的背上。田野里一派沉寂,只有远山的轮廓巨大得让我恐怖。这时候,我就会听到李叔和父亲在谈论要是能够修一座电站就好了。李叔说,要是不整天搞斗私批修,在后山的河上就可以修一座。可现在,谁还敢提这样的唯生产力论的想法呢。说完,长叹了一声。 那时我当然无法理解李叔的郁闷,只见他一副乐呵呵的样子。李叔从水利电力学校毕业已经十来年了,并没有从真正意义上修过一座电站。刚刚毕业的时候,他曾经参加了一座电站的前期勘测和设计,然而由于政治的原因,那座电站最终没有动工,李叔从此以后就失去了搞业务的机会,一直从县上的水利电力部门抽调出来搞并非他所学专业的杂乱的工作。值得欣慰的是,就在勘测那座未修成的电站时,他的到了我们当地一位纯洁善良的姑娘的爱情,那是一个金沙江边山寨里的女子,朴素大方的衣着、红朴朴的脸庞、一对又粗又黑的辫子。描述起来简直就象通俗小说中的情节。我的李婶就是这样出场的。赢得爱情的李叔按照当地的习俗上门入贅,把家安在我的家乡的李婶的那个小小山村里,也从此以后打消了回到他滇南老家的念头。 又是一个假期的深夜,我被一阵敲门声惊醒,门外下着雨,叫门的人大声唤着李叔的名字。没几分钟,父亲已经和李叔与来人消失在黑夜中,只留下我带着几分恐惧听着屋外的雨下得愈来愈大,不久就沉沉地睡去了。待李叔和父亲回来,天已经大亮,而雨也小了一些。他们两人被雨淋得湿漉漉的,却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原来这里十几年前修了一座小水电站,供着集体的机械使用。昨天坏了,有人就连夜来找李叔叔,而李叔也连夜将那台发电机修好了。十来年第一次施展手脚就获得成功,李叔叔当然要高兴。“要是再扩大规模。不仅集体,就是每户人家都可以用上电了。”李叔叔兴奋不已地还说着。“做你的梦去吧。”我记得父亲这样答他一句话。正在脱下湿衣服的李叔就沉默不语。 八十年代到来,我要到外地读书,命运将发生转机;而命运在李叔身上也发生着变化。这时候的他已经回到了县水利电力局,负责技术部门的工作。我毕业参加工作后回家探亲,意外地见到李叔带领着一班技术人员借住在我家和邻居家里。原来我们村后的那条河上将要修一座电站,技术负责就是已到中年的李叔。看得出他对这项工作很在意,早出晚归,投入得很。我十分理解,毕竟,这是他期盼了将近二十年后实现愿望的机会……一年以后,已经退休的父亲写信来告诉我,我们那个小小的盆地已经被李叔他们新修的电站发出的电照亮了,山村里闪亮着夜明珠。 而九十年代来临时,当年风华正茂的李叔在最后的十多年里为我们县的电力事业作出显著的贡献后,也退休了。退休后的李叔并没有住在县城里,回到了山村中李婶的身边。高级工程师的李叔退休后的生活不太好,甚至说有几分窘迫:辛劳了一辈子的李婶老病缠身,三个子女除了一个是临时工外,其他两个都没有工作,退休时单位发给的几千元安家费,也因为小儿子的一次变故而花费殆尽……与他对我们县的电力事业的贡献相比,他目前的生活是有着很大的反差的。他的内心肯定有着相当的郁闷,因此到我们家来找我父亲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在我回家探亲的某个夜里的长谈中,我终于表达了我的看法,父亲也表示同意。李叔长久不语,半晌,他抬起头来,望着屋顶上的电灯说:“二十年前,我来你们家,点的是煤油灯,现在,你们这里不仅亮了电灯,看上了电视,而且还实现了全区电网的大联接。这可是当年想都没想过的事。这其中也有我的一份工作,我的内心还是很满足的。”说这话的李叔,额头已经秃得很深了,在电灯下反着光,象是另一个硕大的、永不会熄灭的灯泡。 李叔家旁边的、他第一次参加勘测的那座小水电站,一直没有再有可能立项动工——从发展的眼光来看,已经没有修这样的小电站的必要了,李叔所在的山村也已通电好些年了,虽然比我们家那里要晚好几年。我始终不能判断对李叔来说,这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憾事。不过现在我一想起李叔来,除了童年时留下来的亲切外,还有一份感激,是他和他众多的同行们,给我的乡亲们带去了光明,并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他们的生活。
70年代的初期,父亲在乡下的农村工作队,而我还在读小学。放假后,是我认为最快乐的日子——终于又可以和父亲到那些我从没有到过的地方去了。虽然仍然还是农村,并且也仅是在十数里或几十里外的同一个县中,但已足够让我欣喜若狂的了。在我的印象里,父亲工作的地方是经常变化着的,每一个地方的村庄、田野、山水、人群甚至于鸟鸣的声音都是不一样的。并且在我的印象里,工作队的人也是时常变动的,每次我都会认识许多的叔叔、伯伯,不过,待到第二个假期,他们大多不见了,而我很快也就将他们忘记掉。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注意到其中有一位叔叔是一直和父亲在一起工作的,他和父亲的关系很好,他对我也很好,我吃过他买的不少水果糖。 这位叔叔姓李,我自然叫他李叔。到现在我已长大成人,我还是这样叫,并且仍然亲切。 李叔那时还很年轻,风华正茂,显得高大伟岸,黝黑的脸上透着勃勃生机,他只要往板称上一站,我就会忙着往上加称砣。李叔叔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还是他那外乡人的口音,圆润而温柔。有时侯我也会调皮起来,学他说话,引来父亲直骂我,而他,反倒高兴地哈哈笑了起来,笑声也是非常的宏亮。 毕业于昆明水利电力学校的李叔是那时还很稀罕的知识分子,在单位里不见得有什么地位,在农村和工作队里还是暗暗受人尊敬的。我从父亲身上看得出来。他从学校毕业后没有回到滇南的老家,却来到了我们滇西北这个偏僻的穷县的原因,到现在我也没有问过他——也许根本没有问的必要,什么事都有复杂而微妙的一面。那时,工作队到各个村都有开不完的会,而且还开得不短,开到很深的夜间。这时候,李叔往往会坐在每人注意的地方,看一本水利电力方面的书,那上面的符号与图形往往也会引起我的好奇。父亲要发言的时候,我就会靠在李叔的身上,就着松明子火或是汽灯的光线看我看不懂的书。很快我就睡着了。醒来时,已经在回去的路上,满天繁星下只是微弱的光。有时侯我在父亲的背上,有时侯却是在李叔宽大的背上。田野里一派沉寂,只有远山的轮廓巨大得让我恐怖。这时候,我就会听到李叔和父亲在谈论要是能够修一座电站就好了。李叔说,要是不整天搞斗私批修,在后山的河上就可以修一座。可现在,谁还敢提这样的唯生产力论的想法呢。说完,长叹了一声。 那时我当然无法理解李叔的郁闷,只见他一副乐呵呵的样子。李叔从水利电力学校毕业已经十来年了,并没有从真正意义上修过一座电站。刚刚毕业的时候,他曾经参加了一座电站的前期勘测和设计,然而由于政治的原因,那座电站最终没有动工,李叔从此以后就失去了搞业务的机会,一直从县上的水利电力部门抽调出来搞并非他所学专业的杂乱的工作。值得欣慰的是,就在勘测那座未修成的电站时,他的到了我们当地一位纯洁善良的姑娘的爱情,那是一个金沙江边山寨里的女子,朴素大方的衣着、红朴朴的脸庞、一对又粗又黑的辫子。描述起来简直就象通俗小说中的情节。我的李婶就是这样出场的。赢得爱情的李叔按照当地的习俗上门入贅,把家安在我的家乡的李婶的那个小小山村里,也从此以后打消了回到他滇南老家的念头。 又是一个假期的深夜,我被一阵敲门声惊醒,门外下着雨,叫门的人大声唤着李叔的名字。没几分钟,父亲已经和李叔与来人消失在黑夜中,只留下我带着几分恐惧听着屋外的雨下得愈来愈大,不久就沉沉地睡去了。待李叔和父亲回来,天已经大亮,而雨也小了一些。他们两人被雨淋得湿漉漉的,却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原来这里十几年前修了一座小水电站,供着集体的机械使用。昨天坏了,有人就连夜来找李叔叔,而李叔也连夜将那台发电机修好了。十来年第一次施展手脚就获得成功,李叔叔当然要高兴。“要是再扩大规模。不仅集体,就是每户人家都可以用上电了。”李叔叔兴奋不已地还说着。“做你的梦去吧。”我记得父亲这样答他一句话。正在脱下湿衣服的李叔就沉默不语。 八十年代到来,我要到外地读书,命运将发生转机;而命运在李叔身上也发生着变化。这时候的他已经回到了县水利电力局,负责技术部门的工作。我毕业参加工作后回家探亲,意外地见到李叔带领着一班技术人员借住在我家和邻居家里。原来我们村后的那条河上将要修一座电站,技术负责就是已到中年的李叔。看得出他对这项工作很在意,早出晚归,投入得很。我十分理解,毕竟,这是他期盼了将近二十年后实现愿望的机会……一年以后,已经退休的父亲写信来告诉我,我们那个小小的盆地已经被李叔他们新修的电站发出的电照亮了,山村里闪亮着夜明珠。 而九十年代来临时,当年风华正茂的李叔在最后的十多年里为我们县的电力事业作出显著的贡献后,也退休了。退休后的李叔并没有住在县城里,回到了山村中李婶的身边。高级工程师的李叔退休后的生活不太好,甚至说有几分窘迫:辛劳了一辈子的李婶老病缠身,三个子女除了一个是临时工外,其他两个都没有工作,退休时单位发给的几千元安家费,也因为小儿子的一次变故而花费殆尽……与他对我们县的电力事业的贡献相比,他目前的生活是有着很大的反差的。他的内心肯定有着相当的郁闷,因此到我们家来找我父亲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在我回家探亲的某个夜里的长谈中,我终于表达了我的看法,父亲也表示同意。李叔长久不语,半晌,他抬起头来,望着屋顶上的电灯说:“二十年前,我来你们家,点的是煤油灯,现在,你们这里不仅亮了电灯,看上了电视,而且还实现了全区电网的大联接。这可是当年想都没想过的事。这其中也有我的一份工作,我的内心还是很满足的。”说这话的李叔,额头已经秃得很深了,在电灯下反着光,象是另一个硕大的、永不会熄灭的灯泡。 李叔家旁边的、他第一次参加勘测的那座小水电站,一直没有再有可能立项动工——从发展的眼光来看,已经没有修这样的小电站的必要了,李叔所在的山村也已通电好些年了,虽然比我们家那里要晚好几年。我始终不能判断对李叔来说,这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憾事。不过现在我一想起李叔来,除了童年时留下来的亲切外,还有一份感激,是他和他众多的同行们,给我的乡亲们带去了光明,并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他们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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