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香椿树叶的记忆

　　香椿树叶的记忆 　　家在北京或者到过北京的人能有幸看到香山的红叶，那是一种幸福，更是福气。

　　我没有见过香山上的红叶，却在每一个秋天里天天看到香椿树的叶子。香椿树叶一到秋天，也是火红火红的，还有一股浓浓的香气。我的家四周全是我亲手栽种下的香椿树，大概有几百棵吧，还在家旁边建了一个香椿树园，春天它会给我带来一笔不小的收入，好的时候每斤香椿芽能卖到五元钱一斤，头茬可采摘三千多斤呢。想想我的一生，多得益于香椿树，我和香椿树有着解不完的情节呢。

　　我是一个生长在山区的穷孩子 ，说来不怕人笑话，到过的最远的地方竟是县城。我到县中学参加过一会数学竞赛，还到过县医院陪爷爷看过一次病。那次竟赛我得了个全县第一名，但是，这并没有改变我一辈子种地的命运，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可是，家里没有钱供我上学，于是，我只好死了上学的念头。永远不再提上学的事。这是父亲一 辈子最感激我的一件事，也是最遗憾一件事。至于那次给爷爷看病，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那次爷爷从老山窝窝里走出去就永远没有回来。我们村是个很闭塞的老山窝窝，有一个笑话出自我们村，这当然是事实。有一个叫王老五的老汉，瘫在病床上多少年了，忽然有一天站了起来。他下床的第一句话竟然问道：“城里的鬼子走了没有？”一家人全愣了。当然，王老五神经有些小问题。

　　我的故事就是那次数学竞赛埋下的种子。

　　和我同桌考试的一个女同学，考试时有一道题不会了，她嘴里咬着笔，急得脸也红了，眼泪也滚出来。但是，她却不问我。我已经做完了试卷，看着她急成这个样子，真不忍心，于是，就轻轻地碰了她的胳膊肘一下，她抬头莫名其妙看了我一眼，我用手在桌子上划了几下，把大体的步告诉她。她一下子明白了，惊喜地笑了一下，立即埋头做题。我发现她笑的时候特别美，真的，我的心猛地动了一下。这是我的心脏唯一的一次这种动法。

　　考完试我们就在学校门口集合，准备回我们镇上的中学去了。带队的老师正在清点人数，我的一个同学拉了我一把，指指离我大约二十米的一个姑娘，说，有人找你。我一看，是和我同桌考试的那个姑娘。姑娘朝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我的心咚咚直跳，脸也发烧，只好跟带队老师请了假，走过去。我心里很生她的气。在这么多同学面前，她来找我，真让人害羞。我冷冷地站在她面前，沉默着。她说，你就要走吗？我回答道,嗯。她冲我笑笑，说，其实那道题我本来会做的，一急就慌了神，不过，我还是很感激你提醒了我，真的很感激。我说，不用，感激什么。她说，你很诚实。我笑了一下。她把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递给我，说，把你的地址和姓名告诉我好吗？我点点头，迅速在她散发着香味的笔记本上写下：天林镇中学八级二班，雷风。她看了看，笑着说，跟雷锋只差一个字。她问，你有笔记本吗？我摇摇头。她看看自已的笔记本，想撕下一张纸，可是，她又犹豫了。她看了看身边的一棵香椿树，立即摘下一枝香椿叶，在那散发着浓浓香气的红色叶片上，写下：山城中学十级一班，雪洁。她把香椿叶递给我说，留个纪念吧，你把它夹在汉语词典929页，我以后会告诉你为什么。

　　我回到学校的第三天就收到了她的第一封来信。她在信中告诉我，她的家就在县城，她的爸爸妈妈都在县里工作，她的乳名叫春香，所以，那天特意给我一片香椿树叶，香椿反过来不就是春香吗。她说，她是第一次发现，香椿树叶秋天原来是红色的，让我们把这个美好的秋天珍藏在写有秋天的那一页，直到929个秋天吧。我给她写了回信，告诉她我已经把她送给我的那片香椿叶夹在了汉语词典的第929页，还告诉她我虽然生长在山窝窝里，但是，竟然也是第一次发现香椿树叶在秋天里是红色的。

　　我和雪洁有了一个共同的发现，也有了一个香椿树叶般沌香的秘密情结。我和雪洁开始频繁地通信。我们从来没说过一个爱字，但是，我已经爱上了她。我知道她也在深深地爱着我。这是我的初恋，这种幸福是刻骨铭心的，它就象红色的祥云笼罩着我，使我远离一切烦恼和忧伤。我的学习成绩直线上升，连老师都说，雷风象是变了个人嘛。 　　后来，我和雪洁同时考取了北京的一所名校，这是我和雪洁的约定，接到录取通知书的同时，我也接到了雪洁的来信。她说，她已经知道我也考取了，在信里，她把我们的未来描绘得那么美好，那么令人神往，那么令人永生难忘。

　　可是，就在我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母亲为拿不出那么多钱让我去上学寻了短见，服毒自尽了。我的父亲哭死过去，醒过来再哭，当父亲再一次从昏迷中醒过来时，我默默地跪在母亲的灵柩前，把录取通知书和雪洁的来信一同烧掉了。父亲眼里滚动着泪珠，看着我，嘶哑着声音叫了一声：儿子！

　　多少年来，我都没有理解透父亲那声“儿子”的所有含义，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在不断地增加着对它的理解，它不仅仅是父亲的痛苦、无奈、内疚、感激，那一声“儿子”浓缩了太多太多的内容。有了父亲这一声“儿子”的我，也拥有了人世间最珍贵的财富。我知道有这笔财富垫底，我会终生富有。

　　雪洁接不到我的信，竟然一个人骑着自行车找来了。我对父亲说，你就告诉她我出走了！然后，我偷偷躲到了山上的树林里，我看着雪洁走进我的家门，也看着她哭着一步一回一头地走出我家，慢慢消失在那曲曲弯弯的山道上。我自已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把身边的一棵马尾松树咬得遍体鳞伤了。我的嘴里流淌着血汁。 在以后的岁月里，我接到了雪洁一封又一封的来信，我一封也没有回给她。我把她的每一封来信和那枝早已干枯，但仍然浓香、毫无褪色的红色香椿树叶放在一起，锁进我唯一的一只木箱里。

　　不久，我草草地结了婚。我把我的结婚照寄给了正在读书的雪洁。雪洁回了最后一封信，为我们祝福，信纸上有着很明显的泪痕。我把信给妻子看了，妻子什么也没说，挽住我的胳膊哭了。从此，妻子对待那些香椿树更加关心了。妻子也和我一样爱上了香椿树。雪洁再没有来过信。后来，听说雪洁毕业后留在了北京，在外交部工作，再后来又出国了，在一个驻友好国家的大使馆工作。

　　在我女儿十岁的时候，有一天突然有县民政局的工作人员来到我家，把一个骨灰盒和一只红色的皮箱交给我。工作人员递给我一封没有封住的信，是雪洁生前写给我的最后一封信。这时候，我才知道雪洁一直没有结婚。她信上说：“雷风，是的，我恨过你，那是在我接到你的结婚照的时候，你知道吗？我原打算等到毕业后就回到老家跟你结婚的，不论你在干什么，我都不会嫌弃，因为你是我的爱人。我恨你就这么轻易地将我们一生的幸福葬送掉了，而这种恨是有丝丝缕缕的爱的情思织结而成的，所以，它不会存在太久。其实，我第二天就后悔了。我恨什么呀，在我的心里拥有对你的爱已经足够了，是啊，我们在心里互相拥有，这是一笔人生最宝贵的财富，它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不是最幸福的吗？又何必朝朝暮暮？我唯一担心的是你在漫长的岁月中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雷风，你相信吗？我的一生不会有第二次爱情，我是永远不会忘记你的，我的心灵里永远是你的恋人，我也知道我是你心灵里永远的恋人，现在，我就要死在异国他乡了，我死的没有遗憾，我是为祖国而死的，死的值，我没有别的要求，虽然我不是你的妻子，但我要求你把我的骨灰埋在你的香椿树园里，让我永眠在那里，让我能时时刻刻看到你的身影、、、、、、另外，我的全部财产共一百五十万元，全部交给你，五十万元供你女儿小香读书， 我不想我们俩的悲剧再在小香身上重演，其余的由你处理，我想，你知道该怎么做的。皮箱里是我写给你而没有发给你的信，每个星期一封，你慢慢地读吧。吻你！你的春香。”

　　按照雪洁的遗愿，我和妻子把雪洁的骨灰埋在了我们的香椿树园里，我和妻子商量，供小香读书的钱我们拿得起。于是我们把雪洁的遗产全部捐献给了学校，用于资助那些因贫穷而失学的学生。
　　在那个令人难忘的秋天里，满园的香椿树叶都红透了，浓浓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园子里，我坐在雪洁的墓前读着她的来信。我的心灵一遍又一遍地受着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