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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风中白发

2022-01-20抒情散文韩开春
他在楼梯拐角处站着,缩着脖子,袖着手。冷风从玻璃与窗框的缝隙钻进来,呜呜地响,水龙头上挂着冰凌。我和同事刚在街上铲完了雪,拎着锹往楼上走,蓦然在第三个楼梯拐角处看见他,有一刹时的惊愕,他很少来找我,更少来单位找我。我把他让进办公室,他有些迟……
 
                 
  他在楼梯拐角处站着,缩着脖子,袖着手。冷风从玻璃与窗框的缝隙钻进来,呜呜地响,水龙头上挂着冰凌。我和同事刚在街上铲完了雪,拎着锹往楼上走,蓦然在第三个楼梯拐角处看见他,有一刹时的惊愕,他很少来找我,更少来单位找我。
                 
  我把他让进办公室,他有些迟疑,最后还是跟着我进去了。我拉过一张椅子,让他坐在我的对面,他又一次迟疑,不知道是站着好还是坐下好,可能是觉得站着终究不太妥当,欠着身子坐下了,没有把屁股全部放到椅子上,身体向前倾着,坐了椅子前面的一小半。他的双手好象成了多余的东西,不知道放在哪里合适,并着双腿,两只手一个劲地搓。
                 
  我注视着眼前的这个人:一顶不知道哪个年代的皮帽,头顶上开着花,身上衣服一层又一层,从领口那儿看进去,黄色、灰色,还有蓝色,单的,春秋天的服装,现在穿在身上有些不合时宜,最里面是一件毛衣,咖啡色,外面罩着一件半长的外套,灰色的带着帽子,这些服装不用问我就知道,是城里人的爱心。他的脚上穿着齐膝的长靴,是雨靴,他说他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山里的雪还很深。他的脸色有些潮红,空调的热风让他有了些精神。他在我面前看着我,眼睛眯眯地笑。
                 
  我和他说话,问他家里的情况,他说都还好,就是你四娘身体有病,类风湿,那天夜里疼得厉害,摸着黑把她背到了小街。我说你们早就该搬出来住了,妹妹们都已成家,弟弟也出来工作了,老两口还在山里做什么?苦了一辈子,也该享享福了。他搓着手,说你弟弟还没成家,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在山里有二十几亩地,还养了四条牛,出来以后就没有收入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知道说什么都不能让他改变主意,为了生这个老儿子,他从交通便利的总场自愿去了山里最闭塞的分场,图的是那里有更多的土地,可以种更多的粮食,也可以养更多的牛,当然,最终的愿望是在那里生下他的老儿子,虽然已经有了五个女儿,可女儿终究是人家的人,他要的是一个可以养老送终的人,一个传宗接代的人。
                 
  我知道他来找我肯定有事,只是奇怪怎么到现在都没有说,我就问他,他有些不好意思,说话吞吞吐吐,说是自己的事。我说你自己的什么事?他说退休的事。我说到了退休年龄了,就办退休手续吧。他说场里镇里都签字同意了,就是局里过不去。我说是什么原因呢?他说人家说了,有前科的人不给办,我来找你就是看看能不能找人说说情。
                 
  92年的时候,他六七岁的老儿子在家门口玩,人家给了一个大烟果,小孩子不懂事,在地头剥了壳,菜籽一样的种子撒进了地里,青青的绿苗长起来,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他不认识有人认识,结果警察来了,把他抓走,说他私自种毒,判了两年。老儿子还没有给他送终,先就把他送进了班房,断了他赖以养老的财路。
                 
  我给主管局打电话,我想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看看能不能通融,具体办事人不在。我跟他说,让他耐心等,等元旦过后上班我帮他问,如果能通融,我会请人帮忙,如果按规定就是不行,那也没有办法,总之,我会尽力。他听了以后,半天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他要走,我让他去我们家,他不,他要去他女儿家。天快黑了,我们家也不好住,天冷,来回跑又不方便,我就让他明天白天无论如何到我们家去一趟,他说家里就你四娘一人,身体不好,还有四条牛,挨年跟节的,不放心。他准备明天一早就坐车回去,中午就能到家。
                 
  我送他下楼,走到楼下,他停下脚步,一层一层拉开拉链,解开纽扣,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一把钞票,块票居多,十元以上的少,一百元的只有一张,他把这张抽出来,塞进我手里,说你爸爸身体不好,这点钱就算给他买东西吃。我不收,他急,我也急,我说你这样是骂我,我能要你的钱吗?我该给你钱才对。他没有再强求。我帮他扣上纽扣,拉上拉链。
                 
  我送他过马路,他拉着我的手,说要不是老了,我也不想要这笔退休金,为这点钱让你去求人,太不值得,可我有什么办法呢?钱是少了点,到真不能动的时候也能抵挡一阵。他的手很粗糙,像砂轮一样剌我的手,剌得我心里一阵一阵发酸。
                 
  我和他分手,他一个人过马路,走到斑马线的中央,他摘下帽子摸一下头,我看见他满头的白发在冷风中飘,才六十刚过的人,头上就找不到一根黑发了。看着他佝偻着的身影渐渐离开我的视野,我的眼睛有些模糊,我用手背揉一下眼睛,想今天的风真大。
                 
  2004年的最后一天,我的四叔——我爷爷的儿子、我父亲的弟弟,他来请我办事,为每个月165元的退休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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