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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记忆二章:《合欢树与小狗》《小栓的美丽哀愁》

2020-09-24叙事散文房子
合欢树与小狗那只小狗,慢慢跑过来。像一条黑色的线,绕在一棵树下。知了叫得,蜻蜓都飞走了。我从一幢墙根长满青苔的屋子里走出来。坐在门口的一个圆形碾子上。我背后,那泥坯墙屋子,阳光照在上面,有些摇摇晃晃。刺鼻的青草味,像药粉撒得到处都是。那个蓝
           合欢树与小狗

  那只小狗,慢慢跑过来。像一条黑色的线,绕在一棵树下。知了叫得,蜻蜓都飞走了。我从一幢墙根长满青苔的屋子里走出来。坐在门口的一个圆形碾子上。我背后,那泥坯墙屋子,阳光照在上面,有些摇摇晃晃。刺鼻的青草味,像药粉撒得到处都是。那个蓝而黑的天空下。太阳忽然会从什么地方坠落下来。   这个时候,卷发黑色毛的小狗,癫颤着,有气无力地走过来。它身子枯瘦,两眼闪着微弱的光,望着我,然后,慢慢合上眼睛,倒下去。它死了。我把它埋在家宅后的一棵合欢树下。回家途中,我看着几个大人去了那里。几分钟后,他们拎着那条小狗回来了。我在地上弹溜溜球,忽然就从隔壁传来了那几个人的声音。后来,我嗅到了狗肉的香味。他们把小狗煮着吃了。我跑到那棵下,看着那个埋小狗的坑。一阵阵地发呆。然后,我爬到了那棵树上。   那天下午,一个知青的孩子,来村子里看望她的母亲,她母亲埋在村子外的麦田里。那个孩子扎着羊角辫,上面有红色的蝴蝶。她穿过我家家宅的这个小巷,经过合欢树下。她惊奇地发现站在树上的我。   “你是个长在树上的孩子。你父母会找不到你的。”   我说:“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到哪里去?”   她仰着头看合欢树花的粉红细丝,被风吹落到地面上。然后她蹲在地上。她说她从城里来。我很少见过城里是什么样子。我们以前也常谈城里,说城里没什么了不起。我父亲就说城里人太小气,吃饭就像猫吃食。不像我们,吃什么都大口。   我看着这个夏天来了又去的。离乱树丛的慢坡上茂密生长着的芦苇,蔓延到河塘的水中。野花暖烘烘的气息、芦苇蒸腾和树叶蒸腾的气息,浓烈而沉闷。风从中间穿过,像那个少女的魂魄。我爬到一棵树上,从树杈中朝天空伸出头颅。呼吸变得清澈而舒畅。   那几个吃了小狗的男人,在合欢树前面的一间屋子打扑克赌博。声音穿过墙壁,跑到合欢树的四周。一条有前院通过来的小巷子,有一双脚步声,越来越近。我低下头,去看出口。我吹了一声口哨。那个离开的少女在东张西望。最后转过来头看我。她像从合欢树上飞下来的黑色蝴蝶。从我的面前消失了。   小狗死后不久,我离开了那颗合欢树。后来,我和一个成年人打架,我咬掉了他手上的一块肉,在整个村子的责难声中,我去外地读书了。   我失去了村庄。从城里莫名地跑过来,每次见到村庄上的人,都想躲开他们。除了年已老迈的父亲母亲兄弟。村庄就成了一条小狗和合欢树埋葬的地方。一想起他们,我就颠倒了时间,混淆了方向。身体紧张,像听到一只动物的声音,也像一只黑色的蝴蝶,从黑夜中朝我奔跑过来。

              小栓的美丽哀愁

  写她时,她升如明月,又在深深绝望中蔓延。   她是一个行走的影子。从二十多年的村路走过来。走到一棵巨大的椿树前,朝北面看。她从院子里出来。背后,是年长的爷爷或者奶奶的粗劣的呼喊声。小栓只往前跑,跑着跑着,就停在了那个井口边。   “这孩子把刚买的花瓷碗打碎了,算上这个,她打碎了三个碗!”   爷爷在后面追她。一边跑一边朝人说着。   “小栓——小栓——”   她停在青石板的井沿。我在村头和孩子嬉闹,看见小栓就跑了过去。到井沿我扯她了衣服。她蹲下来。我以为她可以听到一点什么,先是大声地说,而后又给她比划。夏天的水已经暴涨到井口了,水清澈地照出了她的影子。她看到自己皱着眉头的脸了,四方的,像个气球娃娃。她脸上布满阴云。她看着微微荡漾的水波,脸上出现了像哭的笑容。

  她母亲从某个黑夜,消失在井口里的。她说常常看到母亲的容颜。那时,人们发现她听不见了。她告诉我,她只能听到母亲呼唤她的声音。她说,她不明白,母亲没有告诉她一声,怎么就走了呢。她在水里发现了自己的脸。她的一张脸把水弄得出了愁绪。她的脸让那片水花纹四起。我从水里,看出了她失去的声音世界。我又觉得她长得像秋天金黄的稻穗。井水,装满了她美丽的哀愁。她的哀愁,从头发到衣服,都在弥漫。一直弥漫到我身上。

  我把她带回了家。傍晚,下雨了。水从天上流下来,积聚在一起,瞬间铺展开来,水以最快的方式寻找到低洼的地方,随后暴涨,冲过过低矮的岸,不断溢出。终于,一条伸向远方的沟,成为了它奔跑的道路。一声闪电。天空里深埋的声音,跑出来。小栓的身体被震得突然颤抖了一下。

  我返回村子后的一个春节。她17岁了。我母亲哀叹没有给我做好越冬的棉鞋。小栓就帮母亲做了。我母亲还教我给她说了感激的话。晚上,我和一个小伙伴,在一间为哥哥新盖得房子里,弄了点酒菜,一起吃饭。吃着时,小栓来了。小伙伴给小栓倒了一小杯酒。她喝完满脸通红。然后就醉了。我和小伙伴都吓坏了。我背着她,把她送回了家。

  从此后,再也没有见过小栓。母亲说她嫁到一个很远的村庄。我不记得母亲说的村庄的名字。早些年,我隐秘地想过,小栓会嫁给谁呢。那时小栓一张幼年面孔的美丽哀愁,就像一阵风拂过。后来,她已不是她了。小栓只是一个水井里,微波荡漾的脸,是那个少年的孩子所拥有的记忆。她就像,多少年之后,这天空下,永远都会存在的一份美丽哀愁。


                             2011-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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