咪咪的爱情
2022-01-20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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咪咪的爱情
贾志红
咪咪是一只猫。
我第一次在表姐家看见咪咪,就被那种高贵的美丽惊呆了,一只猫竟然能够如此美丽。
那是一个冬日的下午,温暖如春的客厅里,咪咪在表姐的怀里,优雅地吃着一小块鸡肝,优雅得像一个公主,细嚼慢咽,目光傲然,旁若无人。吃完以后,从容地站在沙发上,纤尘不染的洁白身体,精致得像一件易碎的瓷器。两只前脚呈半八字微微并拢,抬头扬脸,气质出众。做过舞蹈演员的表姐也极其优雅地抱着双臂,倚窗而立。那时,窗外的天空上正飘着轻灵的雪花,轻灵如飞扬的乐曲。白色的窗幔散散地垂落,屋里的一切,就像一出舞台剧的背景,闲闲适适中让人期盼会有故事,会有情节从窗帘的褶皱处一幕一幕地抖落出来。
一个怎样的故事呢?当然是爱情的故事,只有爱情最容易发酵故事。咪咪的爱情故事,似乎与表姐无关,表姐从不谈爱情,即使谈起来,也是淡淡地笑,嘴角微微上翘,听不见声音,却有一种藏得很深的冰冷,被微翘的唇角勾上来,无声,却很冷,冰封千里。可是,咪咪有爱情,尽管它是一只猫。
美丽的咪咪是表姐的一个朋友送给表姐的,那时,刚出生不久的咪咪在表姐朋友的手掌上,像一个洁白的小雪球一样可爱地颤动,一下子就把表姐给迷住了。从此,表姐心里就放不下那团小雪球了,咪咪满月以后,就成了独身的表姐家里的第二个成员。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不会相信,表姐能把一只猫调养出舞蹈演员的气质。咪咪走路时,缓缓又款款,每一个步子,都由内向外晕开一种韵味;咪咪静坐时,从不会东倒西歪地散了架子,它的前脚从来都是微微并拢的,头很高傲地扬起;咪咪进食时,粉红色的小舌头在牛奶盘子里一伸一缩,轻轻柔柔地就像舔在你的手心一样地酥软。骄傲的咪咪在表姐家里过着公主一样的优雅生活,表姐爱咪咪就像爱自己的女儿,工作以外的走亲访友抑或是驾车出游,咪咪总是不离左右。表姐白皙修长,一袭黑衣的表姐轻轻盈盈地捧着洁白的咪咪,低眉抬眼间的温柔,美得就像一幅画。朋友们都知道,去表姐家做客,可以不给表姐带什么,但是要想让主人高兴,就一定要给咪咪送一点小礼物。
我相信,咪咪也是愛表姐的。咪咪晚上睡在表姐的枕头上,洁白的身子盘成一个半圆,小脸埋在表姐如瀑的黑发里,表姐的黑发和咪咪的身体散发着同一个品牌的馨香。早晨,咪咪会用小脸柔柔地蹭表姐的脸,唤表姐起床,然后她们一起去小区的花园里散步。表姐上班离开家时,会依依不舍地搂住咪咪,那副歉疚的神情,就像把一个无助的孩子独自留在家中一样,牵挂中有悠悠的缠绵。
春天就在这样的平静中来临了,草长莺飞中,咪咪就像一个日渐成熟的少女,开始了情窦初开的躁动,它不再像以前那么安静温顺,喵喵的叫声里,有了从未有过的渴望和冲动。表姐就像一个细心的妈妈,心中有数地静静观察了几天后,替咪咪相中了楼上蔡大姐家的波斯猫黑宝宝。黑宝宝英俊傲慢,血统纯正高贵,身手矫健,来如风去如风,像一条黑色的缎带在屋里舞动。表姐在一个春风沉醉的晚上,抱着咪咪去蔡大姐家,培养咪咪和黑宝宝的感情。表姐柔声细语地对咪咪说:“咪咪,去和宝宝哥哥玩一会儿吧。”富富态态的蔡大姐笑容可掬地看着表姐和咪咪,她们的神情,就像一对儿撮合儿女亲事的准亲家,很热闹地忙碌着。
黑宝宝一眼就爱上了美丽温柔的咪咪。它从蔡大姐的怀里挣脱出来,目光灼灼地向咪咪扑过来。可是,咪咪不爱威风凛凛的黑宝宝,柔弱的咪咪躲在表姐的怀里,委曲地喵喵着,不肯下地,表姐硬把它放下来,只见咪咪就像逃避敌人的追击一样,嗖地一下,窜向蔡大姐家的窗台,又敏捷地爬上窗帘杆,在窗帘杆上惊恐地徘徊,黑宝宝眼疾腿快,像一道黑色的闪电,也朝窗帘杆逼过去,咪咪略略迟疑片刻,抛开淑女风度,似一道白练滑过,从微开着的窗缝里,逃之夭夭了。可怜的黑宝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烦躁地在屋里乱窜。表姐和蔡大姐面面相觑,就像面对叛逆的孩子,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太多。
咪咪的逃跑,让黑宝宝得了相思病。蔡大姐一见表姐就抱怨地唠叨,心疼她的黑宝宝一连一个星期茶饭不思,在房间里嗅着咪咪留下的气息,一遍又一遍地沿着窗帘杆烦躁地徘徊,衣带渐宽,形容消瘦。表姐和蔡大姐一样不明白,咪咪为什么不爱高贵英俊的黑宝宝?在她们眼里,咪咪和黑宝宝,一个娇俏,一个洒脱;一个温柔,一个威风;一个是白色的飘逸的公主,一个是黑色的洒脱的王子。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为什么就擦不出爱的火花?表姐在向蔡大姐致歉的时候,还不知道,在这个春天里,还有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令她无比困惑。
咪咪相亲失败以后,安静了一段日子。表姐在这段日子里,像一个尽职的家长,继续托朋友替咪咪物色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阿黄就是在这时天天到表姐家窗外“唱歌”的。表姐隔着窗子只看了一眼,就从心底里开始怜悯阿黄,因为阿黄是一只太其貌不扬的野猫,淡黄色的绒毛没有细润的光泽,目光没有黑宝宝高贵威风,甚至连叫声也没有黑宝宝威武雄壮。高傲的咪咪怎么会理睬一只来路不明的流浪猫呢?
阿黄却很执着,不论咪咪对它多冷漠,仍然一如既往地在窗下深情歌唱。刚开始,那歌声缠绵悠扬,咪咪却懒洋洋地在屋里睡觉。而后,在阿黄锲而不舍的歌声攻势下,咪咪开始轻言细语地回应。那场面让我联想起中世纪狂放不羁的骑士,跨马执剑,在贵妇名媛的窗下,勇敢地表白粗野的爱情。后来,歌声就不那么动听了,阿黄唱哑了嗓子,可它仍然在唱,那声音就像一把尖利的剑,从肺腑里刺出来,凄厉得让咪咪再也坐不住。表姐一直坚信,咪咪既然能够坚定地拒绝高贵的黑宝宝,就一定能够抵挡住卑微的阿黄的诱惑。
这是在春天,春天真的就是一个容易有故事的季节,故事就像蔓延的藤蔓一样,在阳光和雨露的催促下,潜滋暗长。
窗外的如诉如泣已全然演变成了撕心裂肺。表姐没有料想到的一幕出现了。她像公主一样宠爱有加的咪咪,在一只流浪猫的痴情攻势下,开始不吃不喝,狂躁地在窗台上哀鸣。表姐一直带了几分怒气地忍受着。阿黄和咪咪就这样隔了窗台,开始了恋爱。它们一起声嘶力竭,一起形容枯槁。
咪咪开始拒绝表姐抱它,它睁着燃烧的眼睛怒视表姐,表姐给她洗澡时,它竟然张牙舞爪地抗拒,尖利的爪子抓破了表姐白皙的手腕。看着血一点一点地渗出来,表姐满脸陌生地看着咪咪,这还是昔日的那个优雅的咪咪吗?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天生的高傲和漠视一切的沉静,取而代之的是燃烧的激情和不可遏止的欲火……表姐最终还是妥协了,她不忍看见咪咪备受折磨。在一个夜晚,她长叹一声打开了窗子,瘦弱得盈盈一握的咪咪,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就和它的阿黄一起,消失在夜幕里……那个春天特别冗长,风沙弥漫,表姐却依然为咪咪留着一道窗缝,但是,咪咪没有回来。春天过去了,夏天过去了,秋天也过去了,寒冷如期来临,咪咪还是没有回来。我开始钦佩咪咪,一直以为,猫是一种贪图富贵的动物,咪咪为了爱情,却甘愿抛弃舒适,选择颠沛,选择流浪,选择衣食无着。在咪咪那里,爱情是一件多么单纯的事情,没有门第,没有血统,没有利益。
又一个雪花纷飞的日子里,我坐在表姐家的沙发上,那是咪咪曾经坐过的地方。所有和咪咪有关的用具都已被表姐收拾起来,没有人会知道,在这个雅致的家里,曾经有一只洁白的猫,在这里演绎过一个哀伤的爱情故事。我想和表姐说点什么,说说咪咪,说说爱情,我想和表姐说,爱情其实是一件最简单最朴素的事情,人类赋予爱情太多的涵义,太沉重的附加。表姐不提咪咪,更不提爱情,她站起来,走到钢琴前,幽幽地坐下,回头,温婉地对我说:“我给你弹一支曲子吧!”修长的手指便从琴键上抚过,旋律飘扬回荡,那是理查德克莱德曼的《爱情的故事》:“是什么样的感觉我不懂/只是一路上我们都在沉默/其实我不需要太多的承诺/只要你能说声爱我……”
表姐把这支曲子弹得那么忧伤,音符里带着泪水,却依然悠悠地,在这个飘雪的冬天,传得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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