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山记
石山就在我家的屋后面,我的屋就坐落在它那宽阔如大海般的胸膛里。我小时候,石山是年轻的,我和小街上的几个伢
石山仍然没老,它还是原来的模样,脸上刻满了我们小时候的欢乐。
石山就在我家的屋后面,我的屋就坐落在它那宽阔如大海般的胸膛里。我小时候,石山是年轻的,我和小街上的几个伢子妹子,经常到石山上玩耍。
春天,石缝中的野花野草,散发着淡淡清香。随着微风吹拂,香味时浓时淡,惹得我们伸着鼻子吸来吸去,像饿死鬼闻到了肉香。偶尔探出头的小笋子,在石板边的缝隙中,洋洋得意地站立着,不一阵,便被我们几个玩伴,摧残得面目全非。还有那石板上和草皮上的雷公屎(地衣),呈现出点点深绿色,散发出透亮的光芒,既像某种薄薄的糖果,又像某种切片的粑粑,极大地刺激着我们的眼球和胃口。于是,一个个便拱起小屁股,把雷公屎揭下来,放进衣袋和裤袋里。其实,这样子放雷公屎是极不科学的,很容易让它们破烂败相,应该把它们放进竹篮里,而我们哪里又考虑得这么周详呢?深绿色的雷公屎却很霸道,像牛皮糖一样,紧贴着口袋,于是,我们身上的热气一下子就被它们抢走了。
哎,天上掉下来的东西果然不一样。华妹子抬起脑壳,望了望天空,微笑着说。
雷公屎是一道好菜,天然而无污染,且有着青草的清香。直到现在,它还是我最喜欢吃的菜。但在我的印象中,清洗它们是很费时间的,需要捡出草屑和细碎的泥土。我记得有一次,害怕洗不干净,担心姆妈骂人,回到家里,我便把温热的雷公屎从口袋中掏出来,像掏垃圾般,丢进脸盆里。然后,对着灶屋喊道,姆妈,快来看,我捡了好多雷公屎。话音刚落, 我便躲到阁楼上看小人书去了。没过多久,只听见姆妈大声骂道,鬼妹子,雷公屎都被你揉烂了嘞,还怎么洗?
那时的天空很蓝,我们常常在石板上躺着,数着偶尔飘过的云朵。有时候,数着,数着,仿佛自己也跟着云朵游弋在天空上。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像盖了一床巨大的空调被。
那时的我们,没有其它娱乐,石山便是我们的游乐园。我们除了躺在石板上数着团团云朵,还在石洞里躲猫猫。我们还对着乌黑发凉的洞口大喊大叫,然后,便凝神细听回音,回音像大自然的馈赠,无形地音乐般地向我们扑来,于是,我们蠢蠢地欢呼雀跃。我们甚至还把父母和老师对我们严厉管教的不满,用尖利的石头刻在石壁上,发泄着少年叛逆的情绪。刻完后,我们把石块扔向洞里的最深处。我们相信石山,它知道我们所有的秘密,它却永远也不会说出去,它是一个忠实的保密者。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把石山当成值得信任的朋友。我们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毫无保留地向它倾诉。
夏天的石山,比春天显得更为热烈。石板被太阳晒得滚烫,等到太阳下山时,我们才躺在石板上歇凉。我们纵然爬到这么高的石山上,而那些可恶的蚊子,竟也不放过我们。它们老是在我们耳边或身上舔来舔去。青草温热的气息,从石缝中吹过来,吹动了我们的发丝,却吹不开围绕在身边的蚊子。
即便如此,我们这些懒洋洋的家伙,也不会快速离开。一直要等到星星铺满天际,炊烟四起的时候,我们才会想着回家。即便回家,我们也是慢悠悠地边走边打闹,完全忘记了还要吃夜饭。此时,村人家里昏黄的灯光,从小小的窗口映射出来,照在我们邋遢的小脸上。而大人们焦急的眼神,早已把回家的小路炙烤出一片火花来。我明白,等待我的将是一场不同寻常的雷声和雨声。
姆妈不悦地说,牛都晓得进栏了,你难道还不晓得回来么?
父亲则说,你肯定是跟华妹子他们去石山上了吧。昨天,华妹子的娘还跟我说过,你们小妹子在石山上玩耍是很危险的,万一摔倒了怎么办?受伤了又何得了?
奶奶跑了出来,焦急地说,崽呀,我找了你好久呢,你跑哪里去了?
我栽着脑壳不说话,父母更加生气,姆妈竟然抄起小木棍要打我,却被父亲拦住了。
其实,我们这些家伙是根本打不怕的。
秋天到了,天气渐渐转凉,我们去石山的次数明显减少了。我们通常是三五成群爬上石山,站在山顶上,双手呈喇叭状,学鸡叫,学牛叫,学猪叫,学麻蝈叫。那些叫得很像的,山下便立即有了某种动物的回应。至于那些叫得不像的,便要挨别人的屁股板子,或罚他(她)在石板上学某种动物爬行。因此,石山上经常响起我们欢乐的笑声。这些笑声传得很远,一直传到天边。笑累了,我们便趴在石板上,看山下金黄的稻田和绿油油的菜园。稻田像分割的黄金,发出耀眼的光芒。绿油油的菜园,则恰似一块美丽的锦缎,将黄金般的稻田揽在怀中。风一吹,又好像随时准备出逃似的。
冬天到了,我们便不去石山上玩了。山上风大,去石山又是一条长满茅草的小路,又窄又陡,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很大的难题。于是,我们便盼望冬天快点过去。其实,我们也很想知道,石山没有我们的打扰,是否觉得清净了呢?还是觉得孤单了呢?
那座石山,就像是尘封的胶卷,一旦想起,那些童年的笑语,便像小溪叮叮咚咚地向我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