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千古迷斯地
我望着窗外飘摇的枝条和稻谷,觉得眼前模糊起来。屈原在《天问》中那“遂
与料想的一样,一进入汨罗,丝毛小雨便落了下来。车一路奔驰在雨幕之中,向着汨罗江边的屈子祠驶去。
我望着窗外飘摇的枝条和稻谷,觉得眼前模糊起来。屈原在《天问》中那“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的旷世一问,是不是就对着我刚刚经过转弯处的土丘旁?他“冥昭瞢闇,谁能极之?冯翼惟像,何以识之?”是不是就在车辆因为颠簸而慢慢经过的古树下?他《九章·橘颂》中的那缕忧虑孤绝,“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闭心自慎,终不失过兮。秉德无私,参天地兮。愿岁并谢,与长友兮”,是不是就是他因劳累歇坐在路边那块突然竖起的巨石上的感悟?这个时候,雨雾让我们似乎什么也想不见,就连车窗外的橘子,也还远远未到成熟的季节,我们只能从它幼小的带毛的幼果中想见它成熟的金黄。于是,我便宁愿放任自己坐在这辆通往历史深处的车子上,默默看那些路边披蓑戴笠、东来西往的一个个身影。他们或散淡,或匆忙,即使是匆匆而过,其中也竟有一种安然静气掺杂其中。这便是一条幸福的河流,在人世间平缓流淌。这应该也是如今美丽汨罗、厚重汨罗的底色了。
屈原确实是个谜一样的人物,不仅是他作为一个男性,身披香草,头戴鲜花,行吟江畔,“唯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主要是因为他是那个时代一个形单影只的人物,这本就是一个谜团。他像一块巨石一样,深深嵌在了中华文化传统中,让那些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山野的人,都去凭吊他,敬仰他,学习他。
在读《史记·屈原列传》的时候,我一直很是怀疑司马迁的写作动机。司马迁在选择上肯定是有自己的主观性的。因为屈原单论军事才能,外交贡献,内政治理,在楚国,无论如何也是轮不到他的。我觉得司马迁之所以对屈原如此倾心,乃是因为“屈平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谗人间之,可谓穷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这点与司马迁是何等相似。于是,太史公曰:“余读《离骚》《天问》《招魂》《哀郢》,悲其志。适长沙,观屈原所自沉渊,未尝不垂涕,想见其为人。及见贾生吊之,又怪屈原以彼其材游诸侯,何国不容,而自令若是!读《鵩鸟赋》,同死生,轻去就,又爽然自失矣。”
从以上的文字,单就司马迁的主观方面的选择来看,就很能知道他为什么如此垂青于屈原。然而,司马迁所认同和推崇的这种高洁的精神力量,却不为统治者关注和理解。上不能报君之恩,下又辜负民之信任,这不由得使人幽愤郁结于心,不得舒展。但这种精神又有汨罗江一样的浩大与久远,屈原便只能怀抱满腹经纶不得伸展,理想抱负不能实现,在博学笃志、一腔幽怨中“怀沙自沉于此”了。
我在读这一段历史的诸多典籍时,总有一个疑惑。这就是,按照司马迁《史记·屈原列传》的记载,屈原为什么碰到的总是那些奸佞之人,如子兰;昏聩之人,如怀王、顷襄王呢?为什么不见与儒学宗师荀子的任何交集?不见与楚国最大的权势之家、战国四公子之一的春申君的交往?
荀子这个时候是在楚国的。荀子曾两次来到楚国,第一次是在齐湣王十七年,即公元前284年。燕国大将乐毅率领燕赵秦韩魏五国联军破齐,攻下七十余城,齐王逃到苣城,被楚将淖齿杀死,荀子便到了楚国最有权势的大家族春申君黄歇的门下。这次荀子在楚国大约呆了七年之久,直到公元前278年。荀子离开楚国时,年57岁。荀子第二次来到楚国,是公元前255年之事,荀子时年81岁。此时恰逢楚灭鲁,新得兰陵之地,因而就被春申君任命为兰陵令。当然,这与23年前就去世的屈原是没有任何关系了。但荀子第一次到楚国那么久,我一直想找到两人的交集所在,却一直没有。没有看到文字记载,两个伟大人物有什么交流,更不用说他们之间的任何对于国政和人生的探讨了。
再说春申君黄歇,根据《史记·春申君列传》记载:“春申君者,楚人也,名歇,姓黄氏。游学博闻,事楚顷襄王。顷襄王以歇为辩,使于秦……当是之时,秦已前使白起攻楚,取巫、黔中之郡,拔鄢郢,东至竟陵,楚顷襄王东徙治于陈县。黄歇见楚怀王之为秦所诱而入朝,遂见欺,留死于秦。顷襄王,其子也,秦轻之,恐壹举兵而灭楚。”可见春申君在楚国的国之柱石地位。为什么不见与屈原的任何交往,难道司马迁在写作中刻意隐去了吗?还是本就如此?于是屈原如同他行吟的路线,让人着迷,也让人迷惑。
这个时候,车内的音乐突然响起来,压过了车窗外的雨声。司机介绍说,是梁云江作曲的民族音乐《汨罗江》。听着听着,我仿佛看到,汨罗江上波光粼漓、水色清澜、奔腾不息,江水激荡,犹如屈原的人生,大起大落,复杂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