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花相遇
在我的感觉里,一棵树,一朵花都有自己的时间记忆。站在6楼北面的长窗前,可以看见对面的两棵玉兰树。每年冬去春来的时节,是她们变化最大的时候。当凛冽的风减弱了锋利,一棵玉兰树的枝枝丫丫上渐渐地长出了花苞,眼看着花苞一天天地结实饱满起来,终于玉兰花开了。而与她相距十米开外的另一棵玉兰才刚刚结出娇小的花苞,同样的玉兰树,同样的地域,同样的温度,开花却前后相差有半个多月,十几个春秋过去了,她们总是一前一后开花,看来一棵性子急,一棵性子慢,她们各自有着顽强的时间记忆。
那棵先开花的玉兰树会遭遇气候突变的伤害,早春2月突然升高的温度,会让花苞儿倍感暖心,欢欣鼓舞地生长着,奔着迎春绽放的日子,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会突然的升温,也会突然的降温,豪横的北风又带着冷雨呼啸而至,玉兰树上的花苞们如何承受呀?我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在凄风苦雨中紧缩着娇小的身躯,有些即将开放的花儿就在冷雨中僵持着,既不能盛开,也不能重回花苞的状态,生命是不可逆的,没有岁月可回头,她们承接天地的精华,蓄积了四季的能量,只为了献给春天最诚挚的表白,就这样被突变的天气,任性的温度,打乱了节奏,眼看着这些没有尽情绽放的玉兰儿慢慢地凋谢,心里怅然良久,我很心疼她们,但又无能为力,感觉自己不配说爱花,而玉兰树坦然而勇敢,温存而坚定,不计前嫌,明年春天依然在春寒中孕育着绽放,岁岁年年她们保持着自己的时间记忆,坚持着自己的生命节律。
两棵玉兰树恰好都在我家的附近,其实我们相遇一朵花,一棵树往往是偶然的,在某一个地理环境中,在某一次游历的时候。
今年的春天很特别,不仅是循着自然的节律,似乎是因着无数人的期待如期而至: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没有一个春天不会来临。我走出家园,坐车沿着高速公路在江南的腹地穿行,从绿意葱茏的天目山到了上渚山奇幻谷。在夕阳的余晖中,我走在高低错落有致的花径中,与嫣红,橘黄,浅黄,淡紫,粉红,多种层次粉色的花儿们迎面相遇,一阵阵温润的春风吹来,月季在风中摇曳,风中带着月季的馨香,这里真是月季的家园,略有起伏的坡地上烂漫着百多种月季。我摘下口罩,深呼吸,春风如花的抚慰,心田从冬日的紧张中苏醒;我拿出手机,靠近月季,留下与花相遇,为美倾心的记忆。当重大疫情让我们感到生命的脆弱和有限的时候,珍惜原本平常的游走,自由的呼吸,倾听花的心律,欣赏花的娇美,感受短暂的生命之美中隽永的意境。
我的视线随着飞舞的蝴蝶相逢了她们,两朵在晚霞中盛开的月季,挺直有力的花茎上,浅粉色的花瓣亲密相依,形成饱满的花朵,娇媚而又典雅,这是什么月季呢?我在花前自言自语。“这是瑞典女王,是由英国的奥斯汀家族培育的,她们耐热耐寒,花期很长……”我转身,看见身穿黑色连衣裙的女子,黑色的披肩长发,明眸善睐地透着笑意,“你的话,让我记起了杨万里的诗句:只道花无十日红,此花无日不春风。你是这里的园艺师吗?”我揣测着问,她微笑着答:“我管理着这里的运营团队……”她在夕阳中与我挥手告别。
她与花儿相处的工作,让我想到了法国女作家柯莱特。她带着团队在奇幻谷,在自然中养护着真实的月季园;她用文字种植了一片沁人心扉的芳菲苑。1947年,瑞士出版商梅尔莫定期给柯莱特送一束不同的鲜花;他邀请柯莱特分别描写如约而至的繁花中的一种。一年四季不同的鲜花来到柯莱特的身边,而柯莱特将身边的鲜花变成了笔下永不凋谢的花卉,第二年梅尔莫出版社推出的《花束》丛书中就有了一本别致动人的《花事》。
这真是一个别出心裁的约定,让我们分享了诗意唯美的花语。柯莱特在写《花事》的时候,她已经74岁了,她以亲昵的口气呼唤着花儿,以拟人的笔法叙写了她与花儿的交流,她从百合的天真,栀子花的独白,铃兰花的芬芳馥郁中,回首着自己的韶华岁月。
无论花卉还是文学,都需要我们静心会意,在阅读中亲近,在亲近中倾听,当我们沉浸其中,才能感受文学之魅,花卉之美与我们心灵切近的联系。我想,一棵树,一朵花都有自己的时间记忆,而面对一棵树,一朵花,每个人也会找到不同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