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室里听足球

我勉勉强强考进了上海郊区一所名校高中部，过起了寄宿生生活。那时候周六午后放假，周末下午返校。如果回一趟家，单程要一个半小时，进出校门到公交站，还得步行半小时。

周日不回家的男生干什么呢？喇叭里播着星期音乐会，我们已经习惯了边听音乐边做习题；我们也可以漫无边际，海阔天空地争论；有的同学则在下盲棋，根本不用棋盘棋子，只用嘴说走什么位置，全凭记忆力。敢下盲棋的同学无疑都是数学尖子。五十多年后，其中的孙某获得了苏步青终生成就奖，全国也就两人；另一位朱某则是诺贝尔奖得主丁肇中的助手，七十几岁了还在担任《中国物理》杂志的主编。倘若有重要的体育比赛，喇叭里会实况播报，同学们可以“听比赛”。那时大家都没有见过电视，否则还不挤破头？

1957年夏，中国男足对印尼队的世界杯选拔赛是在北京的先农坛体育场举行的。是个星期天的下午，播音员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张之，那是宋世雄的前辈了。

我们这帮不回家的男生都在教室里，一个个嗷嗷叫，紧跟着张之的播音速率，或欢呼或叹息，那阵势等于北京先农坛体育场加出来的看台。中国队出场的队员，果然是我已经熟悉的“北京青年队”的张俊秀、张宏根、年维泗、张京天、从者余、方纫秋……也增加了“八一”队的哈增光、陈复赉等。教练员呢？我记不清了。反正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中国男足三任教练是李凤楼、戴麟经、陈成达。李凤楼是当年亚洲“铁腿”、亚洲球王李惠堂的队友。这三位教练，分别毕业于交通大学、辅仁大学和圣约翰大学，那可是当年在世界上也有名气的大学啊！可见当年我们球队的文化水准还是很高的。后来还听说陈成达退役当主教练时才28岁，这么说来今天李铁42岁当主教练也不年轻了。

那场比赛中国队4:3胜了，我至今记得，张宏根远射进了一个球。那时候世界足球的站位流行WM式，进攻队员跟防守队员分工比较明显，比如进攻队员，有中锋、左边锋、右边锋，偏后两个称为“内锋”。于今“内锋”这个词好像都没有了。

那天广播里播报，周恩来、贺龙、陈毅都在主席台上。当时我们教室里，除了上述两位大数学家、物理学家，还有日后得过法兰西骑士勋章的翻译家韩某，他直言他的译文不比傅雷差；还有中国第一个射击运动健将汤某；还有对我国原子弹氢弹和战略导弹试制做出过贡献且至今未露姓名的人；还有工厂的总工程师、墨尔本大学的生物专家等等……谁会想到当年都是这一场足球赛忠实的少年拉拉队？体育，特别是足球，在他们少年时代注入的热血和活力，难道不是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他们一生吗？

我为我的同学们感到自豪。我不禁联想到当今那么多近视眼，那么多肥胖生，那么多每晚熬夜做作业的少年少女，那么多捧着手机走路的青年人……要知道我们那时候班里五十多人也不到十个人戴眼镜啊！

“听足球”的时代已经永远过去，但那美好的记忆却永远保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