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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州作家·微刊|黄莺:永远的故乡(外一篇)

2023-03-17抒情散文黄莺
清明节的前一天,我的爸爸回来了,从四川泸州老家一个山青树绿土地肥沃的叫岩湾的山坡,回到了他工作一生的贵阳。

爸爸是名地质勘探工人,一直在贵阳工作。几年前病逝了,按照他……

清明节的前一天,我的爸爸回来了,从四川泸州老家一个山青树绿土地肥沃的叫岩湾的山坡,回到了他工作一生的贵阳。

爸爸是名地质勘探工人,一直在贵阳工作。几年前病逝了,按照他的遗愿骨灰安葬在老家泸州。政府规划岩湾将被建成医院和疗养院,土地被征拨,爸的坟必须迁走。年初妈妈和弟弟回去了,在老家呆了两天,又赶了回来。他们看好日子,决定清明前后给爸爸在贵阳“安新家”。

爸爸去世后,我回过几次老家,到他的坟上添把黄土,烧烧纸钱,独自伤感。爸爸栖身之地岩湾,是他最喜欢的地方。那里青山翠竹,炊烟缭绕,乡音乡情,温暖备至。可是,经历人世风雨多少年的爸爸,还是天不遂人愿,在地下也不得安宁。不过我相信,爸爸还是会同意回到贵阳的,也一定会能理解儿女的一片苦心。现在,爸爸终于回到了我们的身边,我和母亲,弟弟,弟媳,还有爸爸没见过面的孙儿,一起来给爸爸安家,爸爸地下有知,一定会感受到这天伦之乐的温暖。

爸爸以地质队为家,长期没有享受到家的温暖。等到母亲、我和弟弟都在贵阳团聚时,他却走了,走得那么突然、干脆。

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带着我和弟弟生活在老家。爸爸每年过年才回家一次为期一个月的探亲,那是我们一家最快乐的时光。一听说爸爸要回来,我和弟弟就高兴得跳起来:“爸爸回来了,我们有米饭吃,有肉吃了。”母亲就垂泪,说我们太可怜了,连饭都吃不饱,说我怪不得这么瘦,就是那时被“闪”着了,其实不是这样的。

记得有一次爸爸回来过年,还带回我们从没见过的蜡烛,在每间房都点上好几根,照得亮亮的。母亲说太浪费了,可爸爸坚持,说这样亮堂,就像生活一样,会越来越亮堂的。要知道,平常我们只能点豆大的煤油灯,又暗又呛人。

有一次,爸爸探亲假结束,坐着汽车,渐渐远去。我在扬起的漫天灰尘中追着哭喊:“爸爸,爸爸,不要走…….”这段刻骨铭心的往事,我写进了作文,被语文老师当范文在班上朗读。老师声情并茂的诵读,使得同学们泣不成声。

我上小学没多久,爸爸把我接到贵州,进到他所在厂的子弟小学。爸爸脾气不是很好,但从来没有打骂过我,总是鼓励我。我是在同学们羡慕的目光中长大的,他们羡慕我有一个民主的爸爸。记得小学毕业那年,是个火热的夏天,我穿着一条碎花连衣裙,到开水房去打开水,不小心摔了一跤,右手伸进了滚烫的开水桶里。我的手肿得像馒头,满手水泡,手指无法收合。爸爸带我上医院,表面看没事,其实心疼极了。特别是不久就要小学升学考试,爸爸心中很着急,表面依然不露声色。“没关系,今年考不了,明年再考。”爸爸平静地对我说。

考试那天,我的手不仅没有好转,还开始化脓,我真的不想去考试了。爸爸鼓励我:“还是坚持一下去考吧,试试,考不上没关系。”厂里派一辆货车送考生去考场,爸爸跟司机说了,让我坐驾驶室。监考老师看我右手没法握笔,让我用左手写。虽然生硬别扭,我还是完成了考试,而且居然以高出录取分数线23分的成绩被重点中学录取。爸爸当时的那个高兴与骄傲啊,比吃了蜜还甜。

世事难料,多少往事在喧嚣尘世中渐渐淡忘。叩开厚重的岁月之门,历史的河流在苍白的头颅汹涌。瀑布般流淌的阳光,弥漫凝固在贵阳海天园公墓。春风吹拂我心灵的沙滩,粗犷了亲人憔悴的思念。想不到爸爸风餐露宿的黔岭高原,竟然成了他的故乡,永远的故乡!

久远的乐声

父亲的二胡拉得不怎么好听,在那个不鲜活的年代,显得有些落落寡欢。可是,它却是我最早听到的最美的乐声,如同冰山,虽然寒冷却风骨依然,在心里巍峨;又像一抹斜阳,虽然短暂却长烟落照,在心空灿烂。

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带着我住在四川泸州郊区离外婆家最近的地方。一次快过年了,来了个脸型瘦削、嘴角皱褶、面部皮肤松弛的陌生男人。他除了吃饭,整天坐在小院枝繁叶茂的桉树下,痴迷地看书。看累了,像耍魔术似的,“变”出个二胡,静静地拉。曲子凄婉,听起来像哭,很孤独很悲伤。我不喜欢,巴不得他快些走,可是天很晚了,他还呆着,我就去问妈妈:“这人怎么还不走啊?”母亲爽声笑骂:“你这娃儿,真是该打,他是你爸爸!”我一惊,看着陌生的父亲发呆。

父亲是名地质勘探工人,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工作,每年过年才回家一次。母亲责怪,他当然能找出一大堆理由:我工作忙,路途遥远。他到家后,啥事不做,就看书,拉二胡。我不知道父亲不会做家务还是不愿做,母亲忙得风生水起,他不管不顾,只与前来探望的亲朋好友吹壳子。这倒是父亲的长项,老、中、青等不同年龄段的人,都和他有聊不完的话题。后来我才知道,父亲在很远的地方工作,的确很远,在省外,就是我现在安身立命的贵阳。只不过,我现居城里,而父亲那时在城外,常年累月跋山涉水风餐露宿。

在地质队,父亲属于低头做事的那类“老实人”。骨子里却有股男子汉的硬气和倔强,不服输,总是抱着“冻死迎风站,饿死不低头”“宁可站着死,不愿跪着生”的思想,做人“顽固不化”,从没有“变革”的欲望。他固执倔强的秉性,只要认准的事,不考虑任何代价和后果,因此做事常令人瞠目结舌。

父亲收入不算高,工资加野外作业津贴,就当时而言也算 “中农”。可是,他生活十分节俭,喜清淡食物,除了抽烟和喝茶,滴酒不沾。在外工作多年,我和母亲的房里,也没件像样的东西。他却“富有”得很,像个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的泰斗,孔夫子搬家,到处是书,80%的收入都用来买书。母亲就埋怨,说他对家庭不负责任,家不像个家的样子,不管娘俩死活。事实上,父亲的智力投资是有回报的,他虽然是个只有小学文化的工人,可是他自强不息,自学完了大学的文学课程。后来他没有再出没工地,在单位机关从事工会工作,写一手漂亮的钢笔字和板报粉笔字。

每个人都希望有个撑天的泰山那样的好爸爸,可父亲不是。他在我心里,是块顽石,浑然天成的顽石。他有花岗岩一样的个性和男人的品性,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不信迷信,不畏惧鬼神,天性使然,顽石一样的天性。一段时期里,我很是埋怨父亲的倔强和固执。我觉得,一个人只为自己而活着,那是一种自私。他对亲人相当严格,对外人相当宽容。肯吃亏在外,视金钱财物如粪土,如有同事到家里来看中一样东西,他会毫不犹豫给人家。他用自己省吃俭用的钱买的书,被人借走后就没被还回来,他也从不过问追要。他除了博得个“肯吃亏的好人”这个美名外,一无所获。他像顽石,一堆垒彻的顽石,硬气、粗糙、顽强、寡淡、磊落。可是他为什么不考虑亲人的感受呢?

一个冬天的清晨,父亲突然因心脏病与世长辞。我和母亲痛哭失声,不知所措,似乎天塌地陷。按父亲遗愿,我们把他葬在老家四川,那个他魂牵梦萦、落叶归根的地方。父亲的影像和故事,回忆起来痛苦且伤感,只能用岁月来掩埋忧伤。

尔后,我回过几次老家,在开满野花的坟前,添把土,烧张纸。在缭绕的火焰里,父亲那首拉得不怎么样的《二泉映月》,也随风缭绕。

黄莺,笔名叶子,某报文艺副刊部副主任、主任编辑。阅稿无数,偶尔写写,主写散文,有散文、随笔、小小说等作品散见全国多家报刊杂志,有作品曾荣获贵州省好新闻副刊类二等奖、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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