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织姑娘
呼吸,一呼为阳,一吸为阴。犹如天地间一个酣畅的深呼吸,昨夜一场冬雨,把渭城洗涤得一派澄明。古丝绸路上,唐代王维笔下那一番渭城朝雨浥轻尘的诗意,何以见得?眼下,渭河碧湖升腾起银绡般的气体,织成丝绸似的薄雾,朝宽阔的两岸缓缓弥漫开来。一瞬间,雾气渐渐消散,几缕飞梭一样的晨光似乎自带铜质的音响,最先直射在纺织姑娘一张张年轻美丽的笑脸上。
朝阳在绽放着光芒,纺织姑娘在绽放青春的鲜花,这是多么令人心动的情景!小鸟啼叫着,与几片金黄的落叶一起在枝头翩翩飞舞,似乎在问候,像那首历久弥新而脍炙人口的《纺织姑娘》歌里唱的:她那伶俐的头脑,思想多深远?你在幻想什么,美丽的姑娘?
21世纪纺织姑娘们脚下的土地,曾经是两千多年前秦帝国的都城咸阳。那时,也是一个崭新的早晨,有同样芳龄的女子们结伴而行,漫游于城郊的清风中。她们吟唱着:“东门之池,可以沤麻;东门之池,可以沤苎。”(《诗经》)的民谣,绽放着生命的诗意。
衣食住行,衣是第一位的,乃人类生存之必需。纺织业,则是劳动人民在与自然界相处的磨合中,为人类物质和精神文明建立的功绩。今天的纺织姑娘们,依稀记得母亲、祖母、曾祖母的纺车,耳边会有吱吱吜吜如同蜜蜂飞翔的声音。随着曾祖母辈三寸金莲小脚的消逝,已退出了历史舞台,从农家屋舍移到农耕民俗博物馆。同样被淘汰的手摇纺车,也已成为农耕文明不可或缺的遗物被束之高阁,或当柴火烧了,化为泥土。为祖辈们遮风雨御严寒的粗布,已经被花样翻新的纺织品远远地甩在了身后,而作为一种绵密的乡愁则永不褪色。
眼下的一代纺织姑娘们,所在的咸阳新兴纺织园区,其前身为西北国棉一厂,是刚刚诞生的新中国建造的第一家大型纺织企业,与共和国一起走过了艰难而辉煌的历程。咸阳以大秦帝国都城享誉天下,遍布汉唐皇陵“冢疙瘩”,尤以女皇武则天乾陵举世闻名。新中国建立以来,咸阳成为久负盛名的纺织城,先后有数万名纺织工人,工业产值超过陕西省纺织行业的三分之一。
惊回首,物是人非,令人慨叹不已。1952年,14岁的赵梦桃从河南逃难来到陕西,成为西北国棉一厂细纱车间乙班的一名纺织姑娘。1963年4月27日,陕西省人民政府以党的八大代表、著名全国劳动模范赵梦桃的名字命名,在西北国棉一厂细纱车间乙班成立赵梦桃小组。半个多世纪以来,赵梦桃小组先后30多次荣获全国及省部级荣誉。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最美青春的绽放,随着飞驰的年轮和季节的更替,一直不曾停歇,不曾褪色。这一群纺织姑娘,相继涌现出赵梦桃、吴桂贤、王西京、翟福兰、王广玲、张亚莉、韩玉梅、刘育玲、徐宝凤、周惠芝、刘小萍、王晓荣、何菲等十几位全国及省部级劳动模范,赵梦桃小组成为全国纺织行业乃至工业领域的一面旗帜。
20世纪80年代有首歌曲《金梭与银梭》:太阳太阳像一把金梭,月亮月亮像一把银梭,交给你也交给我,看谁织出最美的生活?一代纺织姑娘们的美好心声,仍在传唱不息。
日月如梭。一代又一代纺织姑娘们,击鼓传花一样,传承梦桃精神,以集体智慧的凝聚力建功立业,以精湛的操作技术和创造性的劳动取胜,始终保持着全国屈指可数的先进小组的光荣与梦想。
现代纺织业,已进入全球化浪潮的新世纪。从曾经赫赫有名的西北国棉一厂,到脱颖而出的陕西风轮纺织股份有限公司,到咸阳新兴纺织集团,意味着顺应历史发展规律的化茧为蝶,抑或是脱胎换骨?但其标志性的梦桃精神的基因,在每一个纺织人的血液里流淌,在织机的日夜喧响中萦绕,在七彩斑驳的红尘中闪烁。
你在幻想什么,美丽的姑娘?
一个清晨,一群头戴白帽、身着围裙工装的纺纱女神情自若,步履轻盈,不约而同地走过厂区的林荫大道,驻足并围拢在一座半个多世纪前竖立的白色塑像前。她是谁?她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眉清目秀,端庄可人,善良而温和,中国女性特有的美好形象。
伫立在前边的是赵梦桃小组第十三任组长何菲,仿佛白色塑像上青春焕发的模样,一双聪慧的眼睛闪着泪光,深情地仰望着自己。众多姐妹们也一齐举目,凝视着不曾谋面却久已熟稔的石质面孔。然而,它是鲜活的,有血有肉,有灵魂,有匀称的呼吸。
大姐,你在哪里?亲爱的大姐,你还好吗?她们是噙着悲欣交集的热泪,想还原想象中的大姐的面庞和微笑,将凝固了的神情秋水一样融化开来。在清新的空气中,28岁的赵梦桃似乎复活了,童话似的清醒过来了。这是真的吗?然而,这只是一种幻觉。如同渭河流逝了漫长的时光,每天早晨太阳照常升起。秦朝帝国的都城咸阳,千年之后的复兴改变了它的容颜,喧嚣尘上,高楼林立,繁花似锦。曾经生活在这里的赵梦桃,作为最美奋斗者,像《纺织姑娘》歌里唱的,你的思想有多深远?
春华秋实,夏耘冬藏,一代又一代纺织姑娘,堪称巾帼英雄,跨越56载,在赵梦桃小组这面鲜艳的旗帜下,不负韶华,乐于奉献,用青春的力量伴奏着纺车急促而欢快的节拍,从心底里歌唱着时代深沉而壮丽的进行曲。
水有源,树有根,凡事由来皆有序。赵梦桃,这个流传广泛、家喻户晓的名字,这个故事里的中国,追溯起来,其起始在哪里?是在河南洛阳通往陕西的逃难路上。
生死攸关之际,一个瘦小的女孩在暗夜里梦见了桃子,鲜艳无比。一颗沾着露水的鲜桃,丰沛多汁,香甜可口?抑或是人面桃花,惹人喜爱?还是夹竹桃,含苞欲放?仿佛又是《诗经》里唱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从此,一枝纺织姑娘的梦桃之花,岁岁年年,四季绽放。始终闪烁着露珠的花瓣上,有一缕澄明而绚烂的春光。
七十年过去,弹指一挥间。
2020年的冬阳里,谁是梦桃?谁梦见了人面桃花?
又是谁在这漫长有如普通一生的时间长廊里,凭栏沉思,梦见了梦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