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藏擀面杖
我的擀面杖不是商店或摊贩出售的那种规矩、光洁新鲜的擀面杖,而是从民间寻找挖掘而来,它们在民间被留存使用,也许几十年,也许百年以上。
有朋友……
我说的擀面杖就是擀面杖。
我的擀面杖不是商店或摊贩出售的那种规矩、光洁新鲜的擀面杖,而是从民间寻找挖掘而来,它们在民间被留存使用,也许几十年,也许百年以上。
有朋友问我,为什么要收藏它,我常回答不出,说不准确。兴趣使然吧。现在我的收藏兴趣已经有所转移,收藏寻找擀面杖已经成为历史,但偶尔在欣赏我的收藏时,便觉出它们和那段历史的珍贵。
我在养育我的这块大地上游走寻找过,我为一根擀面杖曾经有过无尽的欢乐,也有无尽的焦急和烦恼。
我常回忆起和擀面杖联系着的那些故事,每个故事听起来平淡却又意味深长。艺术家常说的“生活”,生活不就是由这样那样的故事编织而成的嘛。
我常在山区或平原上寻找,和那些朴素的村民聊天时,实际两眼已经在寻找了,在他们的灶台边、案板上、碗橱内……一旦有了发现,就开始谈论我的收藏条件,比如我想把它买走。他们或许就会直爽地说:“买个什么,不就是根擀面杖吗?赶明我再买个新的。给。”他们会豪爽地把它交予我手中,当然我还是会把一点钱放在他们的桌上,他们就会用一双粗糙的大手拿起钱再和我推脱一阵,脸上倒充满歉意。
也有为一根擀面杖不欢而散,甚至酿成满村风雨的时候。有一次我在易州山区发现一根独特的擀面杖,我说它独特因为它实在不符合作为擀面杖的基本特征,它不直溜,做工不规矩,木质也属当地的硬杂木。但它已被主人应用“成熟”。主人的一双手把它摩挲得滋润油红,我便打起它的主意,和它的主人——一位中年大嫂切磋起来,她说:“什么好东西,当家的从山上砍的,拿去吧,再让他去山上砍一根。”陪我沿村转悠的镇干部也说:“拿去吧,我再帮她买一个。”我拿起它,把相应的报酬50元钱留给她,走出家门。一路上摩挲着这支在我看来千载难逢的擀面杖,心情格外喜悦。但事情并没有结束,当我们走出村口,一位年轻姑娘赶了上来,跑着朝我们大喊:“站住,把擀面杖还给我。”她很快跟我站了个脸对脸,又说:“快还给我,祖传的物件,三头五十就想拿走。”陪我的镇干部说:“什么祖传的,你爹上山砍的,你娘说的。”“她不知道。”姑娘说,“老糊涂了,就是祖传的。”镇干部说:“这样吧,我再到镇上供销社给你们买个新的,也不用你们跑了。”姑娘说:“新的?给根金条也不换,快给俺们,等着擀面呢,莫非连饭也不让吃了。”
这时,围观的人已看起热闹,我连忙把它还给了这位姑娘。姑娘接过擀面杖表情却茫然起来,这或许并不是她理想的结局,面对这根他爹从山上砍来的家伙,她是另有打算的。镇干部倒不客气了,说:“还不快走,后悔了吧。”姑娘手托擀面杖反倒犹豫起来,镇干部又说:“还不快回家,不是等着做饭用吗。”姑娘这才讪讪地朝村中走去,围观的人也笑起来。
我还曾为一根擀面杖三次专程到一个山村,那村子紧靠一处“皇陵”,村民大多为旗人,长辈为皇族看坟在此定居。我在一个村民家中发现一根尺把长的乌黑擀面杖,听主人说那是铁木,是他的祖宗跟顺治皇帝进关时带来的。当然这种说法或许有几分演义,但它确实是少见的铁木家什,拿在手上颇有些分量。在乌黑的杖体上,还滋着百年前的“古面粉”,更给它增加了不可多得的品质。当然若把它买进,是要费些周折的,后来我的行动终于感动了它的主人,一位旗人大爷操着一口京腔说:“也就是您了,就凭您对它这份留恋,我舍弃了。”当然根据它的价值和主人对它的热爱,我给大爷留下了体面的报酬。
我常把我的收藏排列成行,竖在墙上,就像一架管风琴,从几寸长的到几尺长的,枣木的、梨木的、杜木的、杏木的,还有那只上档次的铁木,它们身上都不同程度地粘着面粉,那面粉在上面也许滋了几十年、或百年,它们仍然顽强地依附在杖体上。我最喜爱那些滋着面粉的擀面杖,这证明着它们曾和它的主人——一位劳动者亲密无间的接触。如果讲气质的话,这便是它们的气质。现在你欣赏它,抚摩它,把玩它,一种扑面而来的劳动情绪也自然会传染给你。它能使我的心绪沉着、精神专注。
一个人若能沉着地专注地做事,便是最大的福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