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龙山考
乌龙山,若确有其山,就应该在大湘西的某个地方。但走遍这里的山山水水,无论怎样考证,也寻找不到它的踪迹。水运宪,人称水哥,凭借电视剧《乌龙山剿匪记》,虚拟了这座山,从而给世人制造了一个天大的谜团。
据知,电视剧命名纯属偶然,也充满戏剧性。此前,水哥绞尽脑汁想过很多名字,概不尽如人意。某日,在友人家喝茶,一个乌龙茶罐使他眼睛一亮,并怦然心动。眼前仿若一道山脉绵延,那里密林丛生,响马横行。那一刻,他倏然顿悟:这不就是我要的山么?于是,乌龙山由此得名。
没有想到,我居然和这座山扯上了干系。
我来自湘西,皆因和电视剧中的匪首田大榜子同姓,就有人说我出身土匪世家,或干脆认定是榜爷的后人,令我百口莫辩。据实说来,湘西的百年匪患世人皆知,过去是有名的匪区,即土匪窝。凡男儿,若无从匪经历,便视作没有血性,不称其为男人。即便当地公职人员,甚至有从事教书的私塾先生,白天为人师表,天一黑就抹一脸锅灰,从床底下摸出枪来,三五成群地去剪径,干一些杀人越货的勾当。故此,土匪的名声可想而知。然进入现代生活,土匪一词已成为历史,其定义在不同人的观念中大相径庭,将土匪头衔冠以性格粗犷之人是常有的事,如我,明知是人们善意的戏谑和调侃,除了不得已接受,别无他法。作家郭小东还公然以《湘匪田瑛》为题撰写长文,在《羊城晚报》连载数日,给我无端平添了麻烦。文章被我的顶头上司王曼先生看到,这位东江纵队老革命大为光火,一次见到郭小东,便劈头盖脸厉声责备:“你怎么把我们田瑛写成土匪啦?!”更有甚者,我的同姓长辈兼中小学老师田应珍,一直对我视如己出关爱有加,见到我赠送给她的小说集《大太阳》收录了郭文作为后记,义愤填膺地打来长途。电话中,我听到她几近失态的骂声:“你怎么会有郭小东这样的朋友,还不赶紧断交!”
遥望湘西,我无语。都是乌龙山惹的祸。乌龙山,你这莫名其妙的山,子虚乌有之山,竟让我充满好奇同向往了,若不探个究竟,心中的悬疑将如何释然?
电视剧拍摄的外景地早有耳闻,一是张家界。凡到此一游者,对剧中场景定不会陌生,将张家界误作乌龙山亦未可知。二是我老家永顺县城外的八阵图。这里有凭险据守的岩洞和迷宫般交错的峰林,正是当年土匪盘踞的好所在。
电视剧深入人心,其背后潜在的商机是巨大的,但是精明的张家界人和自诩为湘西犹太人的永顺人,居然都没有意识到用来打旅游牌做山水文章,而将机会白白让给了相邻的龙山县。因为有现成的“龙山”二字,前面加上一个“乌”字,岂不是天撮之合?由此可见龙山人的智慧。他们将边远偏僻的火岩村正式改名为“乌龙山村”,并且没有忘记始作俑者,通过选举程序,推举剧作者水运宪为名誉村长。
新村名的诞生不能缺少庄重的仪式,时间就定在今年的10月18日。这一天,新履职的水哥走马上任,随同前来捧场或助阵的还有一个阵容豪华的作家采风团。正值金秋季节,龙山却连日阴雨霏霏,但雨天不误农时,也无碍挂牌,仪式照常进行。汽车盘山绕岭,最后进入一道神秘山谷。龙山人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这个从不知名的沟壑叫做“乌龙山大峡谷”了。
峡谷里,整天播放着电视剧主题曲,水哥亲笔手书的“乌龙山大峡谷”六个大字镌刻在村头的石壁上,还有由他的巨幅头像、电视剧简介、剧照组合而成的广告墙赫然在目。种种迹象表明,乌龙山的地名已经坐实了,毋庸置疑。
柏油路穿山而来,沿着峡谷向远处延伸,接通了山外。交通的便利给山民带来了做梦都想不到的変化,过去肩挑背驮去一趟县城,要走大半天山路,现在只需要一溜烟工夫。好多山货苦于运输销不出去,从此不必再为此发愁,只要你愿意,有人定期主动上门收购,卖个好价钱,然后通过电商销往四乡八处。更加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个穷乡僻壤之地,以前哪里有外人光顾,现在游客都乘坐大车小车蜂拥而至,来看天坑、观溶洞、渡阴河。那些人迹罕至的天坑和溶洞,经过打理,铺设了台阶、护栏,配上五光十色的灯光,简直就成稀世风景了。特别是“惹迷洞”,堪称一颗镶嵌在峡谷深处的明珠,迷倒了无数人。不外乎一些长得奇形怪状的钟乳石,多少年来,从不见天日,一经发现,却摇身一变,成了一洞财宝。这是上苍的恩赐,只准看,不许摸,更带不走。看是要收费的,收外地人的钱,外地人有的是钱,花点钱来一饱眼福,也值。
易名之初,身份认证曾一度困扰过这里的老百姓。他们生性朴实,厚道,很难改口,一时还不适应以乌龙山人自居。当碰到有人问及他们是哪里人时,便只好如实回答:以前是火岩人,现在是乌龙山人。最易改口的应该是蔡测海,我们都习惯称作蔡哥,他是土生土长本地人,写小说出了大名,又和水哥同事多年,在县里说话作数,成立乌龙山村一事未必不是他的主意?
天地作证,挂牌仪式将载入史册。赞美之词与掌声不断,贯穿了乌龙山历史上的这个下午。一直被乌龙山纠缠的我,终于得以解脱。乌龙山用不着再去考证和寻找,它就在眼前,作为一座个体的山独立存在,又融入湘西的万山丛中。如果非要查明山的缘起,我想有两句话足以给出答案,这便是——
因为水运宪,
所以乌龙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