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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散文百家》2021年第1期丨王兆胜:家住“四合院”

2023-03-20抒情散文王兆胜
老北京到处是四合院,而今成了新奇。

据说,没被拆除的四合院,在北京已经很少了,不仅价格昂贵,也不易见到。我曾住过四合院,在北京东城区赵堂子胡同14号,而且住的时间很长,从1990……

老北京到处是四合院,而今成了新奇。

据说,没被拆除的四合院,在北京已经很少了,不仅价格昂贵,也不易见到。我曾住过四合院,在北京东城区赵堂子胡同14号,而且住的时间很长,从1990年到1999年整整十年。

严格说来,这个四合院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北京四合院,是一个杂院,只是形式上像“四合院”。它坐落在一条只有数米宽的胡同里,北面斜对着的是著名诗人臧克家的15号院。两个院子像两个盒子,被挂在彩带一样的胡同两边。胡同东面不远处是五四运动时被火烧的赵家楼;向西横穿南北马路,不远处是蔡元培故居;北面的赵堂子胡同3号,是北洋政府政要朱启钤故居;向东南走十分钟,是我所在工作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单位旁有明清考试的北京贡院。

我们的四合院有两扇朱红大门,朝北,它高大、厚实、沉重。进门是一条长长的过道,前几米有顶棚遮盖,后面是露天的;左边是高高的院墙,将风景挡在院外;右边分别是一进院、二进院、三进院,自北向南依次排开。四合院结构图像一把大梳子,过道是梳子的柄部,几排房子是梳子的齿儿,几个院子是齿缝,过道的尽头有棵生机盎然的古树,权作梳子的彩线坠子吧。

我家住在二进院中间。这里由相对的两排平房组成,房子不高,但宽广舒展;房子中间的院落宽阔,空间较大;抬头可见广大的天空,并不时有鸽子、燕群飞过。当时,我住北排,对面一家的孩子叫大宝,大宝家东邻居一家的儿子叫小坤,正在读高中。

北面第一进住了一大家子人,有一对老夫妻和大女儿、大女婿,还有大女儿的两个正在高考的儿子,他们与中院的小坤是姑舅兄弟,也就是说,小坤的父亲是老夫妻的儿子,小坤的父母是一对上海知青。记得,老夫妻的大女婿长得周正,话不多,但总是和颜悦色。他很会做饭,常在大门左侧的小平房里炒菜,香气四溢,漂亮的妻子很有福分。

三进院(即后院)我很少去,除了去附近的公厕,就去过一两次。冀师傅的儿子比我儿子大几岁,他俩常在一起玩。另外,这进院子有点特别,常牵着我的思索和想象,据说中国社会科学院的著名学者杨义、袁良骏、施议对等都曾在此住过。

十年时光是我们这个小家最值得留恋的。妻子大学毕业分到中国社会科学院,先租住在和平里一个四合院。房间很小,地砖渗水潮湿,一对老夫妻和女儿女婿非常善良,给她很多关照。后来,妻子搬到这个四合院,伴它走过更长时光。1993年我来北京读博士,之前在山东工作六年,我们饱受夫妻分居之苦。那时,每次来京探亲,都能感到这个小院和小家浓浓的情意。白天我们夫妻在离家不远的长安街散步,晚上睡在用几块木板自搭的床上,虽然只有一间房,里面附带的厨房小而潮湿,冬天还要自生煤炉,但一点不缺少温暖,特别是在遥遥无期的分居中,从没失去信心和希望。有个春节,我们没回老家过年,大年初二并坐在床上看电视剧,《雪山飞狐》那首颇有诗意的主题歌,照亮过我们的人生,也留下美好的回忆。

小院的主人都爱花,前、中和后院种着各式各样的花。春天到来,院子里百花竞放、姹紫嫣红,打开前窗后窗,花香四溢,可充分享受春天的灿然。冬天,雪花纷飞,一片片仿佛天使般纯洁浪漫,它们落在院子的树上、房上、地上,还有用来过冬的煤球和白菜堆上。此时,我们用胶带将木门、木窗的缝隙封好,将风雪关在门外,在房间生起炉火,高大的炉里就有红光炽发,热能很快让房间充满春意。那些年,从准备过冬的煤球,到安装炉子和长长的烟筒,再到生火和烧水,虽然麻烦甚至危险,但却熟练掌握了技巧,从没发生过煤气中毒事故。炉火在熊熊燃烧,它将一大壶冰冷的水烧得吱吱震响,热气从壶嘴中升腾而起,像唱着快乐之歌,也是幸福的画面。

儿子主要在此度过童年。他在小院对面的幼儿园呆了两年。他的欢笑、歌声、哭闹甚至顽皮的表情,都留在这里。儿子从小长得可爱,颇爱读书、画画、唱歌。他常常一大早自己搬个小板凳,穿一件绛紫色背心坐在门口的藤萝架下静静看书,专心程度令人诧异。不时招来哥哥、叔叔、阿姨、老爷爷和老奶奶围观,还引逗他背诵古典诗词,人们往往为其超强的记忆力征服,并发出啧啧感叹和赞叹之声。

这个小院充满温暖和美好。大家做了好吃的,相互赠送,一为孩子,二为那份难得的缘分。有时,遇到急事,邻居都会主动帮忙接送孩子,帮着代管孩子。晚饭后,孩子们一起玩耍,大人就会坐在院子里拿着大蒲扇乘凉,天南海北神聊,没任何生分,仿佛是一家人。小坤一家人在四合院中最多,他们纯朴善良,前后院对其评价都很高。那时,小坤的父母是商店售货员,站柜台很辛苦,回来总喊腿累得受不了。大宝妈与我们同一个单位,有一副古道热肠,与妻子来往最多,两人总有说不完的话。冀续的父母人高马大,虽是普通工人,但特重视孩子的学习,对知识分子充满敬意。知道我是博士,冀续的父亲总愿问这问那,态度谦和而诚恳,虽非知识分子但却温文尔雅。前几年,他还给我家打来电话,二十年不见,我们的谈话仍然亲切自然。我还是称冀续的父亲为老冀,他一如既往称我为小王,现在我们都六十岁左右,曾在一个院里的友情还可以这样继续。

我与左右两家接触不多,但有一事至今难忘。东边隔壁住的是我院文学所的一位段先生,据说他在别处有房,平时很少住这院,只偶尔过来看看。一次,我在赶写一本书,因一间房子非常拥挤,又有孩子闹腾,就向段先生提出,能不能让我在他闲着的房间写作?开始,我没把握,几经犹豫,还是硬着头皮提出。没想到外表严肃的他,竟然非常痛快地答应了。我将他房间的杂物拾掇一下,腾出一定空间,虽无炉火,但心中异常温暖。那个冬天,我吃过饭,就打开段先生的门,将自己关在里面安心写书,直到快速、圆满完成任务。我与段先生原不认识,交流更少,我甚至没提给他房租,连包茶也没表示,但他从无怨言,这让我看到普通人与众不同的灵魂,这让我心存感念。

那时年轻,我特喜欢锻炼。每天早晨,我就顺着周边的胡同跑步,有时还跑到贡院去。快回家时,我就放下脚步在胡同里转悠,快意欣赏景致:长长的曲折的胡同里藏着好多好看的四合院大门,胡同口的每一棵古树都颇有阅历,早起打太极拳的老人精神矍铄,清爽的风与湛蓝湛蓝的天让人心旷神怡,训练有素的鸽子不时发出“咕咕”的叫声。

院子里的那棵大树仿佛是守卫,日夜守护我们平安,但我们很少琢磨也不理解它的心情。秋来了,树叶飘洒一地,跟着风不停地旋转,有一种无家可归的感觉;大雪过后,寒风刺骨,我们都将自己藏在家里,它赤裸的身躯仍不屈地伸向天空;夜深人静,我们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却能听到大树枯枝在彻骨寒风中发出让人难眠的啸叫。

如今,住在这个四合院的人早已各奔东西,像鸟儿一样飞散。而那个美好的院落也被拆除,化为乌有,只留下无尽的回忆,给后人追梦。

曾住过的四合院,一个托起幸福美好人生的小家,是不是将我们的心田也当成自己的家?

王兆胜,1963年生,山东蓬莱人,文学博士、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作协会员,享有国务院特殊津贴。现任中国社会科学杂志社副总编辑、《中国文学批评》副主编。兼任鲁迅文学奖评委、《文学评论》编委、中国文学批评研究会常务理事、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出版《林语堂的文化情怀》《20世纪中国散文精神》《林语堂大传》《林语堂与中国文化》《王兆胜学术自选集》《新时期散文发展向度》等专著16部。在《中国社会科学》《文学评论》等刊物发表论文约300篇,被《新华文摘》等转摘60多篇。编著《百年中国性灵散文》《精美散文诗读本》及散文年选20多部。散文随笔集有《天地人心》《逍遥的境界》《负道抱器》《情之一字》等,作品多入选中学教材、中高考试题和散文选本。获首届冰心散文理论奖、《当代作家评论》奖、第四届全国报人散文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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