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一个和我无关的人
2020-09-24叙事散文刘彦林
几年前,去省城兰州。乘车的车站,是异地搬迁新建的。原来那个车站,在城市改造中被拆除,腾挪出来的地块修建成了豪华的酒店宾馆。不过,两处相距不足500米,并没给旅客带来多大的不便。 这个车站,比原先那个气派。停泊的车辆,卧铺,依维柯,中巴,面的
几年前,去省城兰州。乘车的车站,是异地搬迁新建的。原来那个车站,在城市改造中被拆除,腾挪出来的地块修建成了豪华的酒店宾馆。不过,两处相距不足500米,并没给旅客带来多大的不便。
这个车站,比原先那个气派。停泊的车辆,卧铺,依维柯,中巴,面的,成排成行,旅客乘车,自由选择。除了熙来攘往的客人和亲友送别的场面,没有凌乱不堪的摊点,没有人声嘈杂的喧闹。乘车出行,都是匆匆来去,车站显得宽阔宁静。来车站的次数一多,觉得似乎少些什么,但又一时想不起来。
这里与原车站相比,的确是“天上人间”。那个七十年代修建的车站,起初只有几辆驼铃牌客车。出行乘车得赶早,迟了就耽误一天的行程。由于人多车少,超员是注定的。有时,连脚也没地方踩时,才停止售票。发车晚点是家常便饭。因了这个缘由,每次跟父母出远门,就得鸡叫三遍起身,摸黑赶路。到车站附近,老远能听到售票员喊:“天水,天水”、“宝鸡,宝鸡”或“发车了”……喊声一浪一浪,在夜色浓重的县城上空荡漾着,回旋着!当然,夹杂其中的,还有在一里外就能听到的一个吆喝声:“鸡蛋,煮鸡蛋——”。声音有点沙哑,也带点巴蜀地域的麻辣腔。直到近前,才看出是一个矮个子男人,身着灰色衣裤,两手端着盛有煮熟鸡蛋的小瓷盆,在车站候车室门口的台阶上站着,目光扫视着过往的行人,注视待发客车内临窗人的举动,一遍遍喊着“卖煮鸡蛋啰——,煮鸡蛋——两毛钱一个……”。那时,我惊异于他声音的洪亮,悠长,有后劲,有箭一样的穿透力。当我跟着父亲上车后,那个先前坐满乘客的车已经发车,他又在这趟车的窗外边绕车转圈边吆喝。当有人要买鸡蛋时,他麻利把瓷盆里的鸡蛋递过去,然后等着把钱收回来。这一庄“小生意”过后,他又继续几乎不变的推销。当这趟车发走后,离车站走老远了,还能听到他的吆喝声。不用说,一定还是那个小个子的男人在兜售。
参加工作前,有限的几次出远门,几乎都遇到那独特的吆喝声。不过,他赖以推介的宣传词汇,却在慢慢变化着。到我读中学时,他出售的已经是“五香鸡蛋了。”他的吆喝,已改成“五香鸡蛋,五香鸡蛋……五毛一个……”依然是那样的悠长,浑厚,有穿透力。走到近前,他身穿皱巴巴的西服,依然是灰色。当然,面庞消瘦,还增添了风霜的印痕和沧桑的辙迹。不用说,这是一个将生活和一家人的口粮、穿着、花销,系在小小的鸡蛋上的人。他的低矮,原本是男人的缺点。或许,他顾及不了脸面,也没有过多思考是否荣光。只是用瘦小的肩膀,在风里雨里、白天黑夜煮鸡蛋,卖鸡蛋,依托着家人的希冀。一个鸡蛋煮熟,到兜售出去,换来的酬劳十分低廉。还得刨除起早贪黑的忙碌,还得忍受别人的唾骂和歧视。可是,他却坚持着,我能想象到他咬牙忍耐的神情。从儿童时代,到越过学生时代的栅栏,及至逼近中年的边缘,每一次从车站乘车,我都能听到他独特的吆喝声,也能和身材瘦小的他相遇。尽管我从来没有买过他的鸡蛋,还是对他的吆喝有种牵挂的。每次遇见他,知道他仍在坚持经营着“老本行”,一种释怀和敬意升腾并着陆,而且根植在了心灵的领地之上。
新世纪的头几年,在车站还听到他的吆喝,台词又变成:“煮鸡蛋,五香鸡蛋,麻辣五香鸡蛋——”仍然是尾音拖得很长,依然是熟悉的那个味道。不过,从吆喝词汇的变化,也能摄取到他“与时俱进”的信号。记忆当中,他衣着的颜色,盛鸡蛋的瓷盆,好像几十年都没变。然而,岁月的铧尖分明是犁上了他的额头,风雪的涂抹也让他的头发布满斑白。后来,我调进县城工作,起初住在岳父家里。每天东方微曦,车站方向就会传来他的吆喝声。看看手表,时针刚刚指向六点。有次我对妻子说,有了他如此准时的吆喝,孩子上学时就不必买闹钟了。也许,好多人是听到他的吆喝声起床,开始一天忙碌的……
至此,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新车站缺少的,正是他那独特的吆喝声!几次没有与他相遇,竟然成了我的一种心病。一次,发车尚早,我和一位年龄较大的售票员闲聊。话题不易间就转到了他身上。才知,新车站建起不久,他就生病去世了。当时,大概五十多岁。他三十多年卖鸡蛋积攒的钱,已经盖起了两层小楼,却没来得及享受。听到这些,我的眼睛有些潮湿,心情也很沉重,好久没有说话。当那位售票员起身要走时,我突然问“他”的姓名。售票员很努力的想了片刻,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临走时又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低声说:“好多人喊他——小李子”。哦,我点了点头,也一脸的茫然……
“小李子”,这个和我无关的人,几十年来让我惦记着,至今又深深地怀念着……
[ 本帖最后由 刘彦林 于 2011-8-25 09:0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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