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高八斗情几斗

年终岁末，许多人家都要进行大扫除。说是大扫除，可不简单是收拾垃圾尘土，还包括整理衣物、报刊、书籍等内容。这些事情弄完了，就意味着新年即将来到。我前一段办了退休，从申请到手续办完大约三个月。这三个月，我虽然不用上班了，可还是惦记办公室那点事。

在报社做采编工作二十多年，单位从雍和宫到沙滩，再到东土城路，搬了好几次家，而且在报社换了几次部门，办公室自是移来移去。想来，动是永恒的，不动是不可能的。在各种运动进行时，与我几乎不动的就是跟随我的那些书，包括我喜爱的各种报刊。

我的书籍报刊估计能有七八千册吧，它们分别存放在五六处，最多的在东郊我父母家。2009年要搬家了，母亲看着我平房里的那么多的书，就说：“你给卖了吧，要不搬到楼房里得多占地。”我说：“不行啊，老妈，您儿子这么多年在外边没挣到大钱，就存了这几千册书，如果把这书卖了，您儿子就什么都没了。”对于母亲的说法，我完全理解，她小时候只上过两年学，认得的字非常有限，她看我每天写稿子，只觉得我会很累，至于写的什么内容，从来不问。我父亲当了几十年村干部，关心时事、热爱文艺，非常支持我的写作。我最初写了散文、小说，都把他视为第一读者——我念给他听，他如果喜欢，我就投给报刊。等我成为准专业写作者后，我的作品发生了很大变化，这时候，我再把我的作品念给父亲听，父亲会说：“你写的思想太深了，我有些读不懂……”不过，父亲喜欢到我的书柜前浏览，他也会找自己喜欢的书看，他更愿意帮我把书籍摆放的整齐有序。

搬家时，我把上千本书打理成几十个纸箱，由于两边的房子都没有电梯，可把搬家公司的小哥累得够呛。看着他们汗流浃背、呼哧带喘的样子，我不忍心，便增加了二百元钱。望着客厅里堆成小山似的书，母亲说，这得收拾多长时间啊！这时，父亲说：“你们都忙你们的，我慢慢捋，反正现在也没事。”头一年，父亲患了胃癌，整个胃都被切去，只能靠肠子吸收。时间长了，身体自然会很消瘦，让人看着心疼。我对父亲说：“您也别干了，整理书籍是件很累人的活儿，搬来搬去，上来下去，还得分类，麻烦得很。”父亲听后一笑，说：“你放心，我才不会蛮干的！”

我搬到了西坝河。小区里有小学，孩子上学就近，那里距我工作的报社只有三站地。我跟父母说，只要双休日，我肯定会回到他们身边。我知道，父亲的病情一旦恶化，相伴的时日就不多了，我要珍惜父子相聚的每一天。没想到的是，周六我回家准备和父亲一起收拾书籍，进门一看，他已经把那么多的书籍报刊全部整齐地摆放在我那一面墙的书柜里。对于我发表作品的报刊、出版的书籍，包括我与很多名家的书信，他特意放在最下面那层的封闭空间。那一刻，我真想对父亲道一声：“谢谢您，我的好爸爸！”可多年的父子情，无论如何也不能用谢谢两字来表达的。于是，我嗔怪道:您不要命了！

午饭后，我和父亲闲聊。父亲说，他知道我从小就爱读书，特别是看到我在高中时，就把卖废铜烂铁积攒的钱买了文学期刊，《当代》《萌芽》《少年文艺》……大约二三百本，当时他还很难理解我为什么那么热衷于文学创作。现在，看到小有成就的我，他很是在骄傲哩。我问父亲，还记得上世纪80年代我刚到乡政府工作的事吗？父亲说当然记得。

1986年，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由农场调到乡政府担任团委书记，同时兼管宣传工作。记得领导安排我定期出工作简报。在那个贫穷年代，乡政府连打字机都没有，完全用铁笔在钢板上刻，然后再油印。即使这样，我干得也十分起劲。一个月后，我对机关的人员和事物大体熟悉了，便发现乡政府居然没有图书室，查个资料得去十几里远的农场图书室。我问主管领导，咱们机关能不能建个图书室？如果没人，我代管就行。领导看了看我，说：“在机关仓库里堆着一些书，好多年没人看了，你要觉着有用就利用起来。”我一听，眼前一亮，随即就去找仓库保管员。打开仓库的大门，里边堆放着一些农具、大米，还有化肥。距化肥两三米的地方，立着几个散了的书架，蜘蛛网、尘土将几百本书埋在下边，散发着呛人的霉气。这些书显然是“文革”时期留下的，其中也不乏鲁迅的《彷徨》《呐喊》、高尔基的《母亲》、柳青的《创业史》那样的经典作品。

征得主管领导同意，我先是将这些书用排子车运到会议室一角，后又运到食堂旁边的一间空房里，前后折腾了三天，才摆放好。这下子，我每天上班，和另一个同事坐在图书室编简报时，很有文化人怡然自得之感。然而，不到一周，就有领导把我找去，说：你爱学习我不反对，可咱这是在农村，每天人来人往的都是村干部、农民，他们看到你这样子会很不适应。你还年轻，要多深入基层，既要会写文章，也要学会怎样插秧。我跟领导说，那些书堆在仓库里不是很浪费吗？领导说，浪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后有条件咱们正式建一个图书室。你今天就把那书放回原处。领导的表情很严肃，看来再没有商量的余地了，我只好委屈地眼含热泪遵照执行。

搬到新居不到一年，父亲病情加重，于当年底就离开了他非常留恋的这个世界。后来，每次回家，看着书柜里那摆放整齐的书籍、报刊，我都会不由地想到父亲。如今，我多么想把单位里的书籍、报刊都慢慢地拉回家，让父亲好好地再给我打理一下。这次，我一定会和他一起慢慢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