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花开好去处

第一次见到人工湖像海一样没有边际。

这是中国中原农民的功劳。

海一样的湖在驻马店汝南，名字叫：宿鸭湖。单从名字上解释就觉得很中原。中原是中国南北东西通道之要冲，几千年的风雨历程中，这里既是烽火连天纵横捭阖的战场，又有繁荣发达的经济和多姿多彩的文化，其精神特质与华夏文明一脉相承，可说是“尊儒尚贤”与“慷慨朴厚”同在，勇武强悍与劳苦功高并存。

我从山西来，当年中原河南人修红旗渠那是劈开太行山的气势，黄昏之后的静夜下，山西的漳河岸边上横七竖八躺着修渠人。在20世纪60年代，为了解决十年九旱、水贵如油的生存条件，河南人苦战10个春秋，引漳入林，在太行山的悬崖峭壁间修建了1500公里的红旗渠，续写了太行山的现代版神话，开创了“自力更生、艰苦创业、团结协作、无私奉献”的红旗渠精神。

汝南，这个豫南广袤平原上的天然涝灾区，现在看上去叫人大吃一惊。清风朗日，袅袅水气甩开天空的雾霾，重新结合成灰白或稀薄叆叇的云，罩在人们头顶。一时间，我感到天地万物生出无数口，大幅度地翕张，从隐处进入显处，人们酣畅的心情里大都因为这水而喜形于色，不费力地就能看见鸟和弧形的七彩光芒，总之，对于汝南的第一次见面，我完成了一次从肉体到灵魂的水的洗礼。

现在的宿鸭湖像一个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当游客看到宿鸭湖时，感觉完全是一个大平原，其实宿鸭湖在没有成为“湖”之前，是一个沟壑纵横、十年九涝、野兽时常出没的地方。

历史上元朝皇帝将其儿子封在汝南，这位王爷生性残暴、善于骑射。一年春天，王爷带领卫队出城，代天子巡视一方，竟发现此处天有飞禽、地有走兽，心中狂喜异常，随即拉弓搭箭，射中一只狐狸，谁知狐狸未死，却带箭逃跑了。

王爷就在后边紧追不舍，不料被村庄挡住了视线。王爷十分生气，下令“跑马圈地”，决定把这块土地作为御用猎场，刻着“御用猎场，禁地”的标牌插在了方圆四五十里的土地之上。场内村庄一律拆除，百姓限期迁出，违令者全家抄斩！从那时起，直至明朝灭亡的300多年间，这里一直是汝南藩王的“御用猎场”。人们就称这里为“官场坡”。

历史上河道失修，洪水泛滥，每逢夏季，一片汪洋。成群结队的野鸭、水鸟，纷纷飞到这里安家落户，繁衍生息，“官场坡”成了野鸭水鸟的世界，所以人们又改称“宿鸭湖”。明朝末年，闯王李自成率部40万人血战汝南城，活捉了王爷，“燕王庙”被焚，史称“汝宁府之战”，这片土地才又回到百姓手中。

“宿鸭湖下草难生，人比黄连苦三分。野鸭悲鸣人哭叫，惨状村村鬼神惊”，这是过去宿鸭湖一带的真实写照。

宿鸭湖最大的一次天灾要从1975年8月说起。这一年，由于超强台风莲娜导致的特大暴雨引发淮河上游大洪水，河南驻马店地区包括两座大型水库在内的数十座水库漫顶垮坝。溢洪口目击者称：暴雨到来的数日内，白天如同黑夜；雨水像从消防水龙中射出；从屋内端出脸盆，眨眼间水满；暴雨如矢，雨后山间遍地死雀。暴雨区形成特大洪水，量大、峰高、势猛。洪峰所到之处，墙倒屋塌，数万人员在睡梦中被吞噬，千年古树连根拔起，京广铁路拧成“麻花”。

一位曾经参加救灾的军人后来回忆，在漯河至信阳的公路两旁，沿途所有的大树树枝，都被黑压压的灾民压弯了。

人类的文明同河流的文明是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由于灵秀之美、舟楫之利，人们往往喜欢择水而居。所以，凡是有河流的地方，无论是大江还是小河，都是人烟稠密的地方，都是经济社会发达的地方，都是交通四通八达的地方，都是文明程度较高的地方。

想起古人的一句话“良田万顷日食一升、广厦千间夜眠八尺”的浅显道理，自然灾害造成的灾难让这一浅显道理成为一个噩梦。

水行山谷之中，河床坡度大，由于受咸潮的海洋气候影响，不但遍无灌溉之利，且经常泛滥成灾。每当汛期或台风季节，海潮上涨，引发天灾，山洪暴发，宿鸭湖滚滚而来的河水，又滔滔而去，这一来一去，不知有多少土地和活着的生命被吞噬。至今，老人们回忆起当年发大水的情景，无不谈“水”色变，心有余悸。

时任驻马店地区生产指挥部副指挥长兼防汛抗旱指挥部副指挥长的孔繁斌亲历了“75·8”洪水劫难，多年来他一直致力于收集“75·8”特大洪水的相关材料。经过研究对比，他总结出“75·8”洪水导致全区水库垮坝事件，在世界水库垮坝史上的罕见程度：6个小时降雨量居世界第一，垮坝水库规模当时居世界第一，在同一时间水库垮坝数量居世界第一，造成生命财产损失也是破纪录的。

也正是有了这几个“世界第一”，才让劫后余生的灾区人民发扬愚公移山的精神。1958年春，国家水利部投资1800万元，组织汝南、上蔡、平舆、正阳、西平5个县11万名民工，经过4个月苦战，挖湖底，筑堤坝，疏通河道，开凿灌渠，修建水闸，建成了迄今为止全国最大的集蓄洪、灌溉为一体的平原人工水库——宿鸭湖水库。

4个月，走马灯似的11万青壮劳动力，我看到当年指挥部下发的准备工作与施工情况第二号简报通报的民工准备情况：由于县、乡、社党政重视，首先确定了总、大、中队干部，随之分前后方两套人马，昼夜进行各项准备，经过前后方紧张突击，于2月21日到28日先后完成了准备工作任务，总计组织民工110871人，搭建工棚9929间，伙房2344间，自带成品粮1994320斤，红芋干290675斤，干菜947762斤，准备各种工具453435件。

当年修水库的民工用过的提灯、垫肩，独轮车，穿过的棉袄，可以告诉现在的人们宿鸭湖水库的孕育、形成、发展过程。那个时候生活困难，没有饭吃，肚子虽然空落落的，但没有开小差的。当时大家想法很简单，就是苦干一辈子，造福后代。

当时修水库的农民兄弟白天到山上割草，夜里铺在石板上便是“褥子”。民工住在河滩上，啃着冷馒头，喝着湖水，两天吃不上热饭，谁都没发牢骚，大家心里想的是修水库，为的是制伏一湖水。

水库底跌落了许多当年建造水库运输石材的独轮车、三轮车，镢头、锄头、锤头、铁锨，安静的水下世界记录着那个年代的风云际会。

新建的宿鸭湖水库南北长35.29公里，东西最宽处近15公里，蓄水区面积167平方公里，控制流域面积4640平方公里，总库容量16亿立方米。曾经肆虐千年的洪水，终于在党和人民筑起的宿鸭湖百里长堤内，呈现出空前的祥和与安澜。

秋阳暖暖，宿鸭湖上不知名的鸟起起落落，阳光照耀湖面，连颜色也像绸缎一样柔软无比。但是，宿鸭湖的从前不像现在这样保持着一种姿态，那是一个无法返回的时代，在苍茫的一瞬，我穿透了时间的帷幕，瞥见了旷古未有的建设序幕，内中所凸现出来的精神光华，与岁月同在。

岁月把一切罩在记忆深处，望不到边的宿鸭湖，又像时光的投影，从前的吆喝似乎仍然在耳畔盘旋，可惜，时光的一半是恩赐，另一半却是降伏。“城依水存，水随城在”，汝南因宿鸭湖存在已经成为一个让生命轻舞飞扬的地方，也是一个隔世离空的梦想天堂。

行走在汝南的山水间，然而最美的却是赤子之心的中原人民至情至性劳苦功高的不屈意志，当我体味着娑婆世界的万般滋味时，我的秋天在驻马店结束，而驻马店的汝南，却是一个水流花开的好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