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泰州

我不知道地理书上是怎么介绍泰州的。反正我们小时候认为江苏的北与南，就是以长江为界的。苏南在江之南，江的北边就是苏北。后来我才了解到有“苏中”这样一个地理的概念。泰州与常州隔江相望，它离我们一点都不远，它在江苏省的中部，它其实一点都不北。

每次去泰州，我都感到很亲切。我喜欢这座小城。记得第一次去的时候，距今已经忽忽过去了二十多年。那时候我在梅兰芳纪念馆买了一把折扇，上面印制了梅兰芳的戏装照。我请同行的作家朋友在扇子上签名，以作此行的纪念。这把扇子一直都在，我看了一下，上面有叶兆言、黄蓓佳、范小青他们的签名。苏童最有意思，他的签名竟然是“梅兰童”。那是一次欢乐的采风，看了泰州所有值得看的地方。那么，到底看了哪些地方？溱湖湿地吗？望海楼吗？凤城河吗？寿圣寺吗？溱潼古镇吗？泰州是一个有美食的地方，那么我们又吃了什么？灌汤包子吗？鱼汤面吗？烫干丝吗？二十多年过去，似乎什么都忘记了。但是只要从抽屉里拿出这把扇子，欢乐仿佛就在眼前；泰州的气息，仿佛轻摇一下这柄折扇，就会扑面而来。

后来，费振钟在泰州挂职的时候，我开车过去找他喝酒。我们都喜欢当地的梅兰春酒，芝麻香型的。虽然喝不出来芝麻的味，但酒是好酒。当然风雨故人，酒还是在其次，友情的温暖和交谈的快乐，那才是最美的。刘仁前那时候还在报社当领导，我和他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就认识了，见面自然开心。席间还认识了一位美丽的女孩，她奶奶是一位淮剧名家，据说是个传奇人物。第二天，女孩就开车带我去了她奶奶家，她很希望我能为她奶奶写一本书。我见到了她的奶奶，听她说了许多生动的故事，也听她唱了几段戏。但是后来因为懒惰，一拖再拖，书最终也没有写成。至今想来，还觉得惭愧。在那女孩的心目中，我一定是个言而无信的人。

那一次，费老还带我去了一位古玩商的家里。这个人收藏的老花盆真是蔚为大观啊！但我一只花盆都没有买，我只看中了他的一块荷包扣。明清的荷包扣，藏界俗称为“二饼”，因为不管什么材质，上面都有两个圆孔，似是不入流的东西。但我看到的那个二饼，真是非同凡响。不仅材质珍稀，皮壳厚重，它的工手也实属一等。浮雕一枝梅花，清雅脱俗，古趣盎然。但是人家不卖，说这也是他自己的心爱之物。我因为实在喜欢，便顾不得君子不夺人所爱的古训，软磨硬泡，终于把它拿下了。这真是一块与众不同的二饼，后来多少人见了它，都想要我转让，我都没有割爱。

从古玩收藏的角度看，有好东西的地方，一定是有传统、有历史文化的。泰州有太多让人喜欢它的理由，它的风雅它的文化底子，在我喜欢它的众多理由中，这个绝对是排在第一位的。《散文》杂志创刊40年庆典放在泰州举行，我觉得这真是一个太好的选择。对的人，对的事，对的地方，聚集到了一起，那是何等地快慰！仿佛二十多年前的那次采风，又戏剧般地再现。发黄照片上的人突然动了起来，折扇打开，不仅有清风徐来，而且昨日的笑声也真切地回响。可走的地方，于是又都走了一遍，在足印上叠上足印；可看的地方，也又都看了一遍，心湖上又泛起了往日的涟漪。

竟然又见到了十多年前惠让梅花二饼的古玩商，江湖上号称“小神仙”的。泰州作家李晋带我去小神仙那里，依然是满屋满院的老盆古盆。这一回，我还是没有买他的盆，倒是买了三把晚清扇骨和一个明清和田玉镯，还有酒杯一只。杯乃海螺制成，上面刻了“杯中酒不空”五字。他们不认得那个草书的“空”字，我却认得，也不跟他们争论。看似不起眼的海螺，实乃大雅之物。且我向来对刻有文字的古物情有独钟，那是古人情怀之寄寓，虽然常常寥寥数语，甚至只是片言只字，却往往大有深意与境界。

我带了李晋的新书《人间滋味，温暖可期》回来，午夜读它，读得饿了，我就想，再去泰州，第一件事也许不是淘宝，猛吃那里的美食才是头等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