汕头的“头”
粤东多水,韩、溶、练三江,浩浩荡荡在汕头交汇入海。可想而知,自古以来捕渔业就发达,史载8000年前,古人类使用一种“细小的石器,在此捕捞海产为生”。……
汕头,是一个怎样的“头”?
粤东多水,韩、溶、练三江,浩浩荡荡在汕头交汇入海。可想而知,自古以来捕渔业就发达,史载8000年前,古人类使用一种“细小的石器,在此捕捞海产为生”。随后发明网,“汕”字的古解:“罺谓之汕”,即今天的抄网,将鱼一抄而得。随着年深日久,潮涨潮落,不仅冲积成粤东最大的肥沃平原,还在滨海之处积聚成一道道龙形沙堤。沙堤濒海的顶端便谓之“汕头”。
形成城市后,被汕头湾分为南北两半,状如一双厚实的巨掌捧着一湾碧水。这双巨掌面对的就是浩瀚无垠的南海。于是,汕头便成为华南要冲,闽粤咽喉,屏障内陆,襟漳带潮,络百粤,联七闽,纳海天于寸眸,拳番夷于一掌。自宋后全国唯一的海岛总兵府,就设在汕头的南澳岛。汕头成为郑成功东征驱逐荷夷、收复台湾的重要基地,也是他一生辉煌的发祥地。
地域上的“头”,成就了汕头的历史,使它成为海上丝路的重要节点,是航线上的望山,也是海舶的补给站。络绎往来的海舶带动着繁荣的贸易,促进了中外文化的交流。于是,汕头便无法不成为“楼船万国”“百载商埠”,仅1933年进出汕头的轮船就多达4478艘,总吨位675万吨,这在当时算得上是天文数字了。所以1858年美国与清政府签订《中美天津条约》,精明的美国人盯着的就是汕头,要求增开其为通商口岸。后来恩格斯在谈到闭关锁国的大清朝时,称“汕头是唯一有点商业意义的口岸”。可见一百多年前,汕头已初见国际城市的气象。
如今,汕头已发展成为珠三角和海峡两岸的重要连接点,是大珠三角和泛珠三角的重要节点,成为亚太地缘大门,成就了汕头向海而生、因港而立的传奇。尽管有粤东最大的平原,汕头海洋功能区域的工作面积,竟是陆地面积的5倍之多。汕头湾可供开发的港口103处,南澳岛则有7处可开发的深水港……很难想象,国内还有第二个城市有这样的天然海域优势——这就是“头”的优势。
生命起源于海洋,人类文明得益于海洋,前无碍物眼界高,人们面对大海,总是视野开阔。而人的眼界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汕头人下南洋、走港台,似乎比山东人闯关东还便当,也更成气候。一二百多年间源源不断,或“千里走单骑”,或三五成群,终致浩浩荡荡,蔚为大观,演变成一种民风、民俗,几近家家都有“海外关系”。
因此,汕头成为中国最大的移民口岸之一,华侨遍布世界各地,“凡有海水处就有华侨,有华侨处就有潮汕人”。汕头也自称是“因侨而兴的城市”。任何人只要走进“侨批文物馆”,都会对这一点深信不疑。各式各样、数以万件、几十万件的侨批,记录和见证了汕头人深厚而庞大的亲缘网系。所谓“侨批”,就是“银信合一”的一张纸,既是信,又是汇票,家人凭侨批就可以领到钱,从无差错。岭南学界大师饶宗颐,将这种极为奇特而珍贵的侨批赞为“海邦剩馥,侨史敦煌”。
华侨在海外自然有穷有富,穷的给人做苦力,在街头摆个卦摊,测字算命,或给人理发……但无论在海外多么难,都要给家里寄钱,最少只寄“莺银三大元”。下南洋落脚印尼的陈君瑞,在给家里的侨批上写了个大大的“难”字,旁边还用小字附了一首诗:“迢迢客乡去路遥,断肠暮暮复朝朝。风光梓里成虚梦,惆怅何时始得消。”
而那些发了财的华侨,都把钱寄往家乡,建宅院,做善事,如在港澳和泰国发了财的陈慈簧的故居,其规模之浩大,设计之独特,建筑之精美,令今人叹为观止。家乡遭灾,华侨捐款捐米,清政府还制定法规,为捐献多的侨胞授勋封爵。潮汕铁路,就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条由华侨投资兴建运营的铁路。
人为地养,地以人名。且看汕头的“头”,如何在文化上也“出头、领头和高人一头”。汕头人蔡楚生,一生执导电影30多部,1934年自编自导《渔光曲》,是中国第一部在国际上获奖的影片。其《南海潮》《迷途的羔羊》以及与郑君里合导的《一江春水向东流》等影片,皆是中国电影史上里程碑式的作品,被誉为现实主义电影奠基人、进步电影的先驱,中国最杰出的导演。在世界评选出的最优秀的200位电影艺术家中,他是唯一的中国人,被称为“世界级电影宗师”。
与蔡楚生同期活跃于影坛的汕头导演郑正秋、曾名满天下的电影《桃李劫》主演陈波儿,也都是大名鼎鼎、载入史册的人物。独树一帜的散文大家秦牧,创造了“智性文体”,著述丰厚,曾有“南秦北杨”一说,成为中国现代文学史的巨匠……
——并非是近代汕头人才情大爆发,虽地处“省尾国角”,自宋代有记载起,汕头进士出身的清官名单是一长串,到明、清两代,还出过不止一两个的文状元、武状元。光绪十五年的进士丘逢甲,祖籍潮汕却出生于台湾,14岁应童子试,获全台湾第一名,被同是潮汕人的福建巡抚丁日昌赞为“奇童”,并赠“东宁才子”印。金榜题名后钦点工部主事,他却无意仕途,辞官回台,养士讲学,被聘为台湾府多家书院的主讲。
甲午战争爆发后,他预见日寇必侵台,以“抗倭守土”为旗帜,创办义军,变卖家产充作军费。1895年5月日本发动侵台战争,丘逢甲率义军血战20余昼夜,杀敌无数,终因兵力相差悬殊,饷绝弹尽,死伤过重,不得不离台内渡。他椎心泣血,仰天浩叹:“风月有天难补恨,江山无地可埋愁。孤岛十年民力尽,边疆千里将材难。”可比文天祥的“零丁洋里叹零丁”,有大才,也有烈性,文武兼备。丘逢甲定居原籍后,将自己房舍取名“念台精舍”,为其子丘琮取别号“念台”。后出任广东教育总会会长,临终时留下遗言:“葬须南向,吾不忘台湾也!”许多年之后,在台湾而不能回乡的于右任老先生,想必熟知丘逢甲,临终也有一叹:“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可算是隔空与丘逢甲唱和。
丘逢甲所代表的汕头风骨和气脉,一直延续下来,1965年“八六海战”的英雄轮机兵麦贤得,弹片插进他的右额叶后又洞穿左额叶,脑浆外溢,血流如注,数度昏迷。当他再一次被炮声震醒后,竟不顾死活地向前爬,眼睛被脑浆和鲜血糊住,仍摸索着从前机舱爬到后机舱,钻过了一个个常人在炮火连天、剧烈振荡中也难以穿越的小舱洞,检查停转的轮机。在几十条管路和数千颗螺丝中,摸出一个松动的螺丝,用扳手拧紧。然后用身体顶住移位的变压箱,双手压住杠杆,使损坏的推进器复原,恢复战艇主机运转,保证了战艇安全,直到3个小时后战斗结束,他才踏踏实实地完全昏迷不醒,创造了海战的奇迹,也创造了生命力和意志力的奇迹。
这就是汕头人,从他身上是不是看到了丘逢甲的血性?他的故事在上个世纪家喻户晓。如今麦贤得已70多岁,儿女双全,家庭幸福。英雄如此,即便是普通的汕头人,也有非同一般的故事。
纪耀宏,一个精壮的青年人,开了一个家具店,1992年与隔壁商店的老板发生纠纷,出手致人重伤,被判刑5年零6个月。刑满从监狱出来后,四处求职无门,开摩托车拉客,同行散布他的底细后,无人敢坐他的车。到建筑工地干苦力,包工头知道他的经历后也不再要他……幸好他所在的龙湖区的区委书记明通豁朗,支持他和另外5个命运相同的朋友,创建了鸿泰搬运队,其中三人是刑满释放者。
20多年过去了,鸿泰搬运队因服务安全牢靠、效率高,竟创出了自己的牌子,业务应接不暇,并建起了自己的三层办公楼。现在的搬运队有本地员工800多人,其中近300人是刑释解教者,每年都要安置刑释人员50多个,可以说来一个安置一个。只要进了鸿泰,重新违法犯罪率为零。他们忙忙碌碌,身形朗健,谈吐自信,一个个证明自己不是社会和家庭的累赘,而是能够养家和有益于社会的干将。搬运队的规章制度很有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高妙之处,其着重点在灵魂的救赎。
——有关汕头的“头”的故事还有很多,譬如汕头为什么会成为潮汕文化的发源地和兴盛之地?为什么被称为“海滨邹鲁”?那是另一篇文章的任务,此文到此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