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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草原》2021年第1期|李青松:大兴安岭笔记(节选)

2023-03-20抒情散文李青松
塔尔气

塔尔气,不是塔尔寺。塔尔气,没有寺,也没有塔。

塔尔气是大兴安岭林区深处的一座小镇。一横一竖两条街,街两边也有楼房,也有商厦。商号店铺的牌匾宽大,上面的字一律横……

塔尔气

塔尔气,不是塔尔寺。塔尔气,没有寺,也没有塔。

塔尔气是大兴安岭林区深处的一座小镇。一横一竖两条街,街两边也有楼房,也有商厦。商号店铺的牌匾宽大,上面的字一律横着写。前为蒙古文,后为汉文。近年来,随着镇中心玉溪公园的建成开放,塔尔气的格调略显洋气起来。

玉溪公园里有一处水面阔大的人工湖,与塔尔气河相通。水为活水,鱼翔浅底,水鸟咸集。恣意生长的菖蒲和荷花,暗示着这片水域的野性。玉溪公园里景点多多,有“望海楼”“知晨亭”“迎风阁”等等,也有草坪灯、洗墙灯、集成灯等亮化设施。最讲究的,应该是公园的大门了——红柱拱顶,飞檐翘角,门匾上书三个大字“兴隆门”。字体苍劲,意味深长。此门似乎也寄托着塔尔气人的渴望和期盼。

五亭山是塔尔气的制高点。一座桥把玉溪公园与五亭山连为一体。森林文化浮雕墙,把“大木头”时代,伐木人伐木、造材、抬木、流送、集材、赶爬犁、归楞、装火车等劳动场面,以浮雕画面形式,栩栩如生地呈现了出来。或许,在这面墙上就可以找到林区历史发展的根脉。

塔尔气小镇人口不过几千号人,不多也不算少吧。

正是因为有了楼房,有了商厦,有了玉溪公园,有了森林文化浮雕墙,塔尔气人才有了充分的底气和自信。不然,满眼都是高矮错落的平房草屋、劈柴垛、板杖子,那跟屯子有什么区别呢?如今,塔尔气彻底脱去了以往固守的一些的东西,已经有了与时代同步的感觉。

“在我们这个地方,你只有不停地奔跑,才能留在原地。哈哈哈——!”此语虽然说是一句玩笑话,但也多少透露出塔尔气人对待生活的态度。塔尔气人不等,不靠,而是积极寻求改变,寻求幸福和美好。

塔尔气跟绰尔什么关系呢?这恐怕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说不清楚也得说,因为不说的话,就更不清楚。绰尔林业局机关所在地就在塔尔气。绰尔不是市,绰尔不是县,绰尔不是镇,绰尔不是村,绰尔也不是什么屯。那绰尔是什么呢?

这么说吧,在行政区划版图上,找不到绰尔。——绰尔不是一个行政概念,它是一个地理概念,绰尔是一条河的名字。因之这条河,当初林区开发时,就把林区局取名绰尔林业局(简称绰尔局)了。林业局是个处级单位,局长与县长平级。可塔尔气偏偏是一个小镇,林业局在这里是什么气魄,还用说吗?

在塔尔气期间,林区朋友赵春雨说:“绿色是绰尔局的底色,也是最大的财富和后劲儿。从增绿护绿到用绿,在绿水青山间,绰尔找到了一条生态建设和生态经济的可持续发展之路。”另一位朋友宋永利则说:“绿色发展需要绿色思维。”她说,“绰尔局正在着力打造森林康养基地、森林小镇、森林人家,森林步道等林区品牌,大力发展生态旅游业。相信用不了多久,绰尔林区将成为中国最美的全域旅游目的地之一。”谈话中,我能感觉到,赵春雨和宋永利的语气坚定,充满自信。

夜晚,塔尔气的街上空空,路上闲闲,无车,无人。清晨,新的一天开始了——太阳突地跳出那一刻,塔尔气的早市就热闹起来了。沿街蜿蜒几百米,皆为摊位。卖肉的,卖鱼的,卖农具的,卖肥料的,卖苗木的,卖野果的,叫卖声和吆喝声不绝于耳。

为了赶早市,我们起了个大早,哈欠连天,任脚步一深一浅,不停地走。眼睛寻寻觅觅。

“刚刚采回来的野果啊!——嘎嘎甜哪!”

终于,我们在黑加仑和蓝莓果的摊位前停住脚步。只见那粒粒饱满的野果还带着露珠呢!怎么好意思讨价还价呢!——这是自然的馈赠啊!——全要啦!

蘑菇圈

布封说:“所谓文明,就是人类创造的保护自己的围栏。”

然而,悖谬的是,人——现代社会的人——时刻都梦想着冲破这道围栏。

置身大兴安岭林区,我们常常忘掉那道围栏。在这里,布封所说的围栏也许根本就不存在。抑或存在,但已经长成有故事的蘑菇了。

绰尔林业局河中林场。正是采蘑菇的季节。今年蘑菇巨多,林子里尽是蘑菇圈。轰隆隆——!轰隆隆——!几声闷雷响过,蘑菇就醒了——花脸蘑、榛蘑、松蘑、龙须菇、草菇、牛肝菌及各种菌类就争先拱出地面——愣愣地打量着世界,头上还带着乱蓬蓬的草叶、苔藓。其实,蘑菇是有眼睛,有耳朵的,虽然我们看不到,但能感觉到。眼睛忽闪忽闪,眨着,就有鸟语从空中震落下来。长长的耳朵,三百六十度探听着,捕获到的岂止是森林深处的声音呢。

通过细心地观察蘑菇,也许能完全改变我们对世界的看法。

在森林里,只要向下看,就会不断地有意外和惊喜出现。并非所有蘑菇都能吃的——有的能食用,有的不能食用。能食用的,就是山珍异宝;不能食用的,就是有害的毒物。绰尔的朋友于霄辉告诉我,越是漂亮的蘑菇,可能毒性越大。千万不能被蘑菇漂亮的外表欺骗了。剧毒的蘑菇食用后,能要人的命。据说,早年间,林区的夏季,误食蘑菇中毒致死的事情经常发生。

蘑菇非草非木,它是另外一种有趣的生命形态——菌类。地球上有五百万种以上的菌类,我们能够知晓的仅仅是数量很少的一部分。蘑菇在土壤、腐殖层、枯木、落叶上生长,它的使命和功能就是消化和分解死去的植被。在一定意义上,也可以说,蘑菇是从腐败生物体上创造出的传奇。它把所有养分回收至土壤中,滋养草木,滋养生命。

在森林里,草木、动物与蘑菇及其菌类是一种共生共存的关系。森林绝对不仅仅是我们看到的那些树——它是一个群落——即便看起来结构相对简单的森林,可能也有成千上万种生物。森林的自我修复能力是强大的,但这种强大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蘑菇及其真菌的分解力和创造力。当腐败之物行将瓦解的时候,蘑菇将一切消极的能量迅速转化,靠自身的内聚和吐纳,建立起生态系统中新的法则、新的秩序。

因之蘑菇,森林里的腐败之物获得了新生。

蘑菇,并非意味着生命的残局,它恰恰是倒木、枯木、病木等存在于森林中的价值和意义。在阴暗的角落,它昂扬勃发,脆弱中似乎有着更为强烈的东西要冲破一切。蘑菇提醒我们,森林里从来没有剩余物,从来没有所谓多余的荒凉——每一个孤独的灵魂,都在孤独处,找到了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苇岸说,世界上的事物在速度上,衰落胜于崛起。我要说不,蘑菇改写了这样的说法——崛起终将取代衰落。蘑菇的生物体结构至今无法破译,即便用计算机进行大数据分析也是徒然的。它与森林里其他生物体的联系超出我们的想象。一位生态学家说:“如果你不知道森林里有什么,你就无法知道什么叫森林生态系统。”然而,我们对森林的了解如此之少,甚至,连哪些蘑菇有毒,哪些蘑菇无毒,都没有完全搞清。没有蘑菇及其菌类,森林中倒下的枯树就会层层堆起。没有蘑菇及其菌类,森林里的生命链条就会断掉,那张我们看不见的“生命之网”就会脱落。

认识蘑菇的同时,也让我们认识到了生命万物的复杂性。

午餐是在河中林场场部吃的。

当地作家何康红把在森林里采来的一袋子蘑菇,交给了厨房的师傅烹饪,不一会儿,那些蘑菇就成了餐桌上的一道美味。当然,桌子上的菜都是当地特色菜,每道菜都野性十足。除了蘑菇,还有柳蒿芽、蕨菜、野韭菜、野芹菜、黄花菜等等,或凉拌,或蘸酱,或素炒,均风味独特。“硬菜”是不会缺席的——酱烧嘎鱼,杠香杠香的。呀,咸鸭蛋是双黄蛋。一切两瓣儿,实在是诱人。蛋白——晶莹剔透如美玉;蛋黄——红心两颗透着喜兴。主食呢,煮玉米,烀地瓜,还有大 子芸豆水饭。

用林区人的话说——“可劲儿造吧!管够!”

信步河中林场街头,只见家家户户屋檐下都晾晒着蘑菇。有的摊在笸箩里,有的摊在草席上。时不时用手翻一翻,阳光便一点一点地把蘑菇上的水汽吸去了。那水气就成了天上的云。唉——!难怪天上的云朵都像蘑菇呢!

也有很张扬的人家,干脆把蘑菇穿成一个一个的长串,一嘟噜一嘟噜悬挂在架杆上晾晒。微风中,荡荡悠悠,悠悠荡荡。偶尔,有鸟光顾,四下里望望,然后飞快地啄几口晾晒着的蘑菇,就又振翅飞往别处了。

河中林场,甚至连空气中也弥漫着蘑菇的气味。于霄辉说:“今年雨水好,响雷稠,蘑菇比往年多。嗯,年景差不了!”

我不解的是,蘑菇为何就喜欢听雷声呢?——没有雷声的季节,它是怎样蛰伏在大地里?怎样积累自己的能量?蚯蚓是它的同伴吗?

我们的欲望和念头太多,我们总是企图按照我们的想法改变一切,控制一切,却忽略了自然,忽略了一些微小的事物。其实,布封所说的文明大厦的围栏根本不堪一击,一朵蘑菇就可使其坍塌。

也许,毁灭与创造之间只隔着一朵蘑菇。

人在地球上所做的改变与文明无法分割地交织在一起,如果说控制自然,就是文明的话,那么对于自然来说,也许它不需要这样的文明。我们是不是应该重新认识文明了——文明关注的到底是人和社会,还是自然和地球呢?

大峡谷

绰尔大峡谷。

“看,——老雕窝!”于霄辉用手指了指劈面而立的峭壁说,“老雕窝就在那上面。” 峡谷峭壁因岩石风化的程度,时间的演变,以及所含矿物质的不同,而呈现出不同的颜色。有的,一块一块鲜红;有的,一块一块黝黑;有的,一块一块淡紫;有的,一块一块铁灰。观察的角度不同,看到的色彩也就不尽相同。有道是:变幻莫测,气象万千。

“哪儿呀?哪儿呀?”我们翘首使劲往上看,在几十丈高的崖壁顶端似乎有一堆柴悬在那里——“那就是老雕窝吗?”

于霄辉笑了。不言语。

峡谷峭壁高度1280米,其上有一处张着阔阔大口的石洞。洞口,冷风嗖嗖,寒气袭人。神秘的老雕窝就在洞口上端的石臼里。也许,最危险之处,就是最安全之所。老雕是一种猛禽,食肉动物。早年间,曾经有老雕栖息在这里,它们捕猎河里的鱼,叼到窝里喂养小雕。也捕猎狍子、飞龙、老鼠、松鼠。老雕窝下端的地面上,骸骨累累,一片狼藉。老雕的影子一旦在空中出现,大峡谷的各个角落,就簌簌地抖动,无数生命各自逃遁了。

大峡谷纵长37公里,横宽4公里,最窄处只有一箭地。谷深幽幽,峡谷谷底流淌的河流叫莫柯河,河水平缓,少语寡言。河里水草清晰可见,也有一种唤作“柳根”的鱼集群游动。我们散乱的脚步声,也许惊了它们,它们迅速转身,隐入深水里,只有溅起的水花,还在水面泛着涟漪。莫柯河在大峡谷狭口一端注入了绰尔河,汩汩滔滔向东流去。

“丢——溜溜!”老雕的唳声从峭壁上传来。

“丢——溜溜!”

回音缥缈——“丢——溜溜!”

远古时期,大峡谷是活跃的火山喷发带,色彩斑斓的遗迹至今尚存。重重堆积的火山石,遍布峡谷南侧的山岭。那些蜂窝状的火山石,历经岁月的剥蚀和风雨侵袭,沉默不语。薄薄的苔藓覆盖其上,斑斑驳驳的暗影里时常有地鼠和黄鼬出没。

老雕是绰尔大峡谷里的王。王者就是王者,无需多言——栖于此,就是此处的主宰。它统治着这片森林,时不时,就有一团恐怖的影子从空中划过。它以这种独有的方式,展露自己的威严。因之老雕,森林里的野生动物种群得到了优化。大峡谷里充满了生命的律动。

树,很多。乔木有兴安落叶松、蒙古栎、白桦、黑桦、甜杨,也有灌木红柳、越橘、稠李子。野果都熟了——黑加仑像葡萄,灯笼果像红豆,刺玫果像火柴头。唉,绰尔大峡谷是如此的丰饶啊!枯木也是有的,它们或卧在林间,或躺在荒草中,安然若之。落叶松生长在火山熔岩上,根紧紧抓住能够抓住的一切,并深深扎进熔岩缝隙间,吸取营养,稳固树体。在我们眼睛看不到的地下,建立起复杂的根脉体系。大树长了很多年,年轮叠加着年轮。当大树还是大树,长到尽头,就长不动了,就坚韧地挺立着。直到有一天,油锯嗡嗡作响,巨大的落叶松一棵一棵倒下,森林里的秩序被喧嚣搅乱了。

“丢溜溜——!”

“丢溜溜——!”

哀鸣声在峡谷里回荡,那只老雕在峡谷的上空久久地盘旋,最后它绝望地向大峡谷看了一眼,那团孤独的影子就永远地消失了。

若干年前,绰尔林区开始实施天然林保护工程,禁止所有采伐行为,给森林以时间,让它充分地休养生息。春去春又来,也许,时间能够改变一切。然而,改变总有原因,要么是恩赐,要么是教训。在时间的进程中,山峦可能被削为平地,河谷可能被切割出了峭壁。终于,残破的森林渐渐愈合,传奇重现了。

绰尔大峡谷的森林,可能是大兴安岭森林中最具代表性的。也许,它的群落形态不是最完美的,但对于人类而言,它一定是最接近原始样貌,最具典型性的森林之一。

森林不修边幅,无需照料。厚厚的松针和落叶,遮蔽了山路。是的,它既能毁灭,也能重生。

“丢——溜溜!”

“丢——溜溜!”

听到那熟悉的叫声,令人欣喜不已。莫非那只老雕回来了?还是它的后代又成为了这里新的王?

敖尼尔

傍晚,我们来到敖尼尔林场场部。我们将在民宿的房子里过夜。有些兴奋,迟迟没有睡意。民宿房间里的床、桌子和椅子都是用当地松木制作的,有一股我特别喜欢闻的浓浓的木头的芳香味道。——那是一种久违了的味道。

敖尼尔——鄂温克语,意思为兴旺发达的土地。

这里距绰尔河仅有二十余米的距离。入夜,敖尼尔静极了,除了一两声狗吠,没有一点声音。睡下了,又豁然而醒。隔窗望月,浮想联翩。望够了,便又酣然睡去。森林、河流、峡谷、花朵、明月,以及连日来经历的美好事物,一一入梦。

林场职工过去都是伐木工人,大禁伐后,成为了护林人。除了日常的巡山护林外,家家户户搞起了民俗旅游和林间养殖,收入相当可观。

民宿的房子统一起了一个很是具有浪漫意味的名字——河湾人家。家家统一编号,一个蓝色的门牌挂在院门的上方。如:“河湾人家—002号—苑承国”。来旅游的人,多半一住就是十天半月,白天出去摄影,晚上回来歇息。这里有拍摄绰尔河转弯的最佳地点——拍河上的晨雾,拍河水翻卷浪花的瞬间,拍野鸭戏水的场面,等等,只要你有运气,美景轻而易举就能拍到。

次日清晨,我们早早起床,漫步到绰尔河的河边尽情地深呼吸。哇——!神清气爽!顿时,个个昂着首,挺着胸,像赢了一样。

从河边向敖尼尔遥望,“河湾人家”的民宿房子很有林区特色。墙是白墙,房顶红瓦,门窗涂着绿漆,是那么朴实自然,又是那么富有诗意。何不去林场职工的家里看看呢?何康红带着我们走进职工苗亚娟的家里。哈,好宽敞的院落呀!院落的两侧是菜园,种着白菜、豆角、西红柿、小葱、青椒。苗亚娟正忙着做早餐。桌上摆着一屉馒头、一盆小米粥、一碟咸鸭蛋,一碟卜留克咸菜丝。还有一盘子手撕烧鸡。她女儿正在拿着烧鸡腿,啃呢。我笑了,说:“哈,早餐就有烧鸡吃啊!”何康红说:“林区人干活儿体力消耗大,早餐必须吃饱吃好!”

苗亚娟一家三口人,丈夫到林子里巡护去了。苗亚娟家养了二十头牛,在林间草地散放,一头牛年底能卖一万三千元,二十头牛一年能收入多少,算一算就知道了。

苗亚娟是个快言快语的人。她告诉我们,这几年,随着森林生态系统的逐渐恢复,林子里的野生动物越来越多,黑熊吃牛犊子的事件每年都有发生。

“你家的牛犊子被吃过吗?”

“吃过,去年一年就有五头牛犊子被黑熊咬伤。黑熊是国家保护野生动物,牛犊子是我们私有的活物,也应该受法律保护呀!”

“找林场论理了吗?”

“找了也白找——场长说,林子里是黑熊的地界,不是牛犊子的地界,牛犊子闯进黑熊地界吃草,本身就侵权了,被黑熊吃了也是白吃!”说完,苗亚娟自己也哈哈哈乐了。

举目满眼绿,移步全是景。敖尼尔的村街两边摆满了花坛,花坛里是盛开的菊花和鸡冠花。从那一张张笑脸上,我们能感觉到,林区人是快乐和幸福的。

森林,是林区人的一切。

在这里,自然看起来遵循着丰富、繁茂和多样的原则,就像我们在森林群落中所观察到的那样——森林并未被限制在单一的结构中。森林,几乎没有空白之处,如果有的话也会很快被填满。——比如,牛。虽然,牛犊子有被黑熊吃掉的危险。

于霄辉绘声绘色地讲述道,在敖尼尔,也有野生动物混入牛群情况发生。马鹿、狍子常跟牛群相伴相随,或者夹杂在牛群中悠然地吃草。有一年春天,林场一位职工家的母猪莫名其妙地丢了,到处找找不到。次年七月份的一天,那头母猪居然自己回来了——还带回了十二头花腰小野猪崽呢。

受此启发,后来林场职工每到母猪发情期,干脆把母猪赶进山林,任其自由恋爱。只是在林间空地撒些黄豆和盐粒,供母猪与野猪交欢后享用,补充体能。如此这般,母猪欢喜,野猪欢喜。人呢?——人也欢喜呀!

我忽然想起一段话。

那段话是这样说的:“美德叠加美德,美德就会增长和延伸。美德也能把极端向着中间的方向和缓、冲淡、减弱。美德从观察自然——而且只从自然——开始。”

归因于道德因素的东西,往往也都有自然因素的结果。

是的,生态涵养美德,美德亦能涵养自然无限生机。

阿尔山

头一次来阿尔山的人很容易蒙圈。怎么回事呢?

因为——阿尔山有两个概念。其一,阿尔山林业局;其二,阿尔山市。如此如此,到阿尔山办事一定要搞清楚,是去阿尔山林区呢,还是去阿尔山市里。否则,会闹出尴尬,闹出囧相。去林区,那就是指阿尔山林业局;去市里,那就是指阿尔山市区。二者虽然都有阿尔山三个字,但却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一个是林区概念,一个是行政概念。

阿尔山林业局跟阿尔山市林业局也不是同一个机构。阿尔山林业局局机关所在地不在阿尔山,而是在哈拉哈河岸边的伊尔施。阿尔山林业局隶属内蒙古大兴安岭林管局,是实实在在的一个正处级单位,又是一个国有林业企业。1996年,才有阿尔山市的行政设置,而阿尔山市林业局是阿尔山市人民政府的组成部门,是一个正科级行政机构,不是林业企业。

在行政版图上,阿尔山市就是阿尔山市;而阿尔山林业局就有点复杂了——它地跨阿尔山市、扎兰屯市和鄂温克族自治旗。管理和经营的森林面积5000平方公里,森林总蓄积量4775万立方米。此外,另有人工造林面积124万亩。站在高处远望,好家伙,林海茫茫,云雾缥缈,甩手无边啊!

在地理上,阿尔山是一座山吗?可以肯定地回答——不是。阿尔山有山,比如,三角山、玫瑰峰、特尔美峰,但阿尔山不是山,也不是峰。阿尔山是什么呢?——阿尔山是热的圣水,或曰热的圣泉。这不是我说的。——阿尔山是蒙古语,翻译过来就是这个意思。在阿尔山通行两种语言文字,一则,蒙古文;一则,汉文。何也?这是宪法上的规定,阿尔山属于内蒙古民族自治地区。

水就是水,泉就是泉,何谓圣水?何谓圣泉?

在中国古代文字中,“圣”字可不是随便用的,它有特别的含义特别的讲究的。跟“圣”字发生关系的事物,一定是超凡脱俗的。从等级来说,“圣”为最受尊崇的等级,就是最高等级了。再往上没有了,封顶了。所以,孔丘被称为孔圣人,帝王被称为圣上。按照这样的思路和逻辑,阿尔山的圣泉圣水,在水中是怎样的地位和等级,就不用我说了吧。

可是,阿尔山的圣泉圣水从哪里来的呢?地下!——往大了说,是从地球母腹中咕嘟咕嘟往外冒出来的。时光倒转,几百万年,几千万年,几万万年,那热气腾腾的泉嘴,总是欢歌酣畅,日夜不舍,喷涌不歇。

然而,地下的事情从来都是跟地上的事情相连的,即便圣水也不例外。水润万物而不争,但是不争的水,并不意味着水流是永不枯竭的。阿尔山之圣水,需要地球母腹的不断创造,也需要大兴安岭森林的持续涵养。

如此,阿尔山林业局的存在,就被赋予了特别的使命和特别的意义了。阿尔山林业局成立于1946年,比共和国的成立还要早三年时间。

阿尔山林区及其生态地位有多重要呢?看看地图就清楚了——阿尔山林区位于大兴安岭主脉西南麓,与蒙古国接壤的国境线就有八十三公里,是呼伦贝尔草原、锡林郭勒草原、科尔沁草原和蒙古草原等四大草原的交汇处。分布着松叶湖、杜鹃湖、石兔湖、鹿鸣湖、松鼠湖、眼镜湖和乌苏浪子湖等天然湖泊。同时,阿尔山林区还是哈拉哈河、伊敏河、柴河等上百条河流的源头,广袤的森林涵养着饱满的水脉,汩汩滔滔,奔流不息。

缪尔说:“森林是河流的源泉,也是生命的源泉。”

在草原与森林的边缘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呢?

森林与人类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

——当你看到在森林与森林之间,那些童话般的晒着太阳的草卷儿;当你看到落叶松、蒙古栎投映在哈拉哈河中清晰的倒影,答案便会一一呈现。

……

李青松,生态文学作家。中国作家协会报告文学委员会委员。著有《开国林垦部长》《哈拉哈河》《穿山甲》《万物笔记》《猕猴桃传奇》《遥远的虎啸》《大地伦理》等。曾获新中国六十年全国优秀中短篇报告文学奖、徐迟报告文学奖、呀诺达生态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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