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交”赵长天

我与作家、编辑家赵长天犹如“神交”。

1981年1月，我在《小说选刊》上拜读赵长天描写工厂生活的短篇小说《“震动试验”》，无意间看到附于文末的作者简介，说他在上海有线电厂（以下简称“上有厂”）工作。我顿时觉得特别亲切，因为我父亲也是上有厂的职工。他1956年进入这家厂工作，他去世后，根据当时政策，他的一个孩子可以顶替入厂，于是，我的小妹妹便从中学辍学去了厂里。

那时，我刚刚开始学习写作。我所在的单位是一家房管所，我在那里轮换着做木工、泥工、马路工、绿化工。小小的房管所自然比不得有三千职工的上有厂，不会印制标有单位名称的稿纸，所以我小妹妹便将厂里的稿纸拿来给我用。标有“上海有线电厂”字样的稿纸每页有三百格绿色字框，我在上面写字时，有时会走神，会想到赵长天。此时的赵长天在文学创作上正如日中天。我想，我要向他学习，跟上他的脚步。当我想到我与他使用着同样的稿纸时，有一种莫名的“神交”之感，我想象着将空白的稿纸覆盖在赵长天写满文字的稿纸上面，哪怕照着摹写一遍，创作上也会有进步的。这是我的一个“小秘密”，后来，我将此“秘密”告诉赵长天时，他直直地看着我，没有说话，不一会憨厚地笑了。

上有厂属于保密单位，所以我都不敢问赵长天在厂里究竟是做什么的。直到他任上海作协副主席后，他才告诉我，他是1976年部队复员到上有厂的，在厂长办公室等部门工作，还担任过车间支部书记，这使他有机会深入了解该厂的历史和最新的生产任务，了解厂里干部和群众的所想所求。上有厂前身是创立于1917年的中美合资的中国电气股份有限公司，1954年改名为上海有线电厂。作为中国最早从事通信器材和通信设备制造的企业，上有厂担负着诸多高端科技产品的研究、设计与生产。赵长天进厂后，立刻被工厂平凡却又充满生气的生活所强烈吸引，乃至后来恢复的大学招生都没能动摇他，他选择留在工厂，并在这里建立起自己的生活基地。正是上有厂的工作经历，使赵长天写出了一批包括《“震动试验”》在内的优秀工业题材小说，在文坛上独树一帜。

赵长天是一个既憨厚又执着的人。他为人低调，从不夸夸其谈，他爱文学爱得那么深沉，以至于只要谁想从事文学写作，他都会伸出援助之手。所以，凡与赵长天接触过的人，没有一个不说他是好人。而在我心目中，好人的模板就是赵长天。如果他不是这样一个好人，他完全可以事不关己，埋头于个人的创作，但他偏偏要像一棵大树，以冠盖的浓荫庇护文学和作家；偏偏想着要去扶植更多的年轻人，让他们不断加入文学新军的队伍中，使文学事业得以源远流长。的确，许许多多的年轻人受惠于赵长天发起的“新概念作文大赛”，不少人由此改变了自己的人生和命运，时至今日，更年轻的一代仍然享受着这棵大树的护佑。

其实，赵长天不仅担任过《萌芽》主编，他还是上海作协主办的另一份文学杂志《略知一二》的主编。《略知一二》的读者对象为小学生和初中生，可见，赵长天这个好人的眼光是看得格外深远的，他希望通过这份杂志，从小培养孩子们对文学的兴趣和爱好，让文学陪伴孩子们的成长。赵长天为此付出的努力甚至超过了《萌芽》。为了给小读者更为切实的帮助，赵长天张罗儿童文学作家来给孩子们上阅读和写作课。让我特别感动的是，每次开课，他必到现场，从头到尾与孩子们一起听课，然后，仔细向孩子们征询意见和建议。赵长天也邀请过我去授课，但那时我没有经验，尽管认真备课，但我自己都知道讲得太过死板，枯燥乏味。当我看见一个来听课的孩子在我眼皮底下昏昏欲睡时，非常不安，真想钻到地底下去。课后，我跟赵长天说，我没有摸到门路，所以讲得不好。他听后，没有说话，只是对我憨厚地笑了一下，然后才轻声地说道：“我们一起再摸索摸索。”我想，赵长天这个好人就是以这样善意的方式来安慰和鼓励人的，他甚至都不忍心去直接批评你。

这次“滑铁卢”对我教训深刻，也让我明白了赵长天的良苦用心。为了这份少儿杂志，他一直在默默探索，他认为编辑和授课者必须要了解和掌握少儿的接受心理，必须要使用少儿喜闻乐见的语言和形式。这对我启发很大，我开始思考如何把课讲得生动有趣、精彩纷呈，让小听众自始至终兴致盎然，从而有所受益。去年疫情期间，我应邀给孩子们上了一堂网课，讲怎么写出真正属于自己的作文。在空无一人的大厅里，我面对摄像机独自讲课，有一瞬间，忽然感到有些茫然。就在这时，我想到了赵长天，我觉得他仿佛正在摄像机那头看着我、提醒着我。于是，我的面前呼啦啦地“涌出”了许多许多的孩子，此刻，他们坐满了大厅，在我情景浸入式的讲课中，忽而笑得东歪西倒，忽而紧张得瞪大眼睛，忽而又托腮沉思。

我想告诉赵长天，那天，在线听课的孩子多达四五千人，近两个小时里几乎无人开溜，而且欲罢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