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龙港

去年夏天走龙港，多少有点稀里糊涂——说是去温州，到后才知，这是一个不到周岁的城市，一个由农民之城发展而来的全国最新最小的城市。

因为没有期待，所以倍觉精彩。

可别小瞧这个地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城市，在环温州的大经济圈中，这个蕞尔新城，趁改革开放之东风，得益于新时代区位经济的发展开拓，得益于中国沿海创新的经济大势，成为全国第一个由农民之城变为温州辖属的新兴城市。

一

好风凭借力，改革开新篇。开放的时代造就了新龙港，玉成了东海之滨一个村镇的华丽转身。鳌江畔、玉苍山之南，2019年8月，国务院批复镇改市，朱红大字的铭牌——龙港市，竖立在这个从前的海边渔村上。

庆祝的声浪余响在耳，原来的主管苍南县某某单位的字样还在一些名片上存留，而新格局展现的新气象、新面貌，已显示出新生城市的活力与生气。

有诗人说，这是中国的“城市婴儿”。是的，作为一个城市，她刚自襁褓现身，经历了中国农村乡镇现代化阵痛的艰辛与收获。

时间上溯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灯不明，水不清，路不平”，是这个无名小渔村的写照。改革开放东风劲吹，龙港从沿江傍海的地理优势出发，先是成立镇级的龙港港区，由过去的龙江公社的五个大队组成。组建乡镇，搭建平台，为了吸引农民“进城”，还在省报上公布优惠政策。一开始，领导带队，多次深入村中游说，镇上成立“欢迎农民进城办公室”，一个特有的建制名称，昭示了吸引农民进城的诚心，十天之内，有二千七百多个专业户加入。之后是政策上的支持、扶持，找准温州人经商意识强的特点，帮助众多企业及时举办物资交流会。

1984年，党中央一号文件规定了“允许农民自理口粮到城镇落户”，更是让龙港人有了底气，农民进城经商、定居、建房，生活基本问题一一破解，当时在全国来说，此属开创之举。身份和居住的变化，稳住了人心。本来就敢为天下先的温州人，其创新精神插上腾飞之翼，于是，农民变为城里人，打工者居有定所，户口、房子得到解决。以人为本，聚集英才。小小龙港，活力初现，新兴城镇，蓄势待发。

东风骀荡，春华秋实。多年的城市梦，一下子成为现实，奋斗经历令人难忘。当年的参与者陈君球回忆，龙港发展初期曾几经波折，也有人怀疑过。港区成立时，八千多农业人口的五个自然村，面对一片滩涂，野草芦苇，荒滩水坑，办公室也是一个渔业队的旧房子。没有电，用蜡烛；吃水困难，从对岸的镇里带来。而资金和人员的缺乏更为突出。但是，开弓之箭，岂能回头。领导身先士卒，夙兴夜寐。“梦在心中，路在脚下”，是他们的行动，也是切身体会。

乘风破浪，修得正果。当年名噪一时的“中国第一座农民镇”，在中国城市化发展的进程中，进入改革发展的快车道。龙港的大跨越，迈出了三大步：建镇初期变荒滩渔村为“中国第一农民城”，为其一；再，工业化与城市化良性互动，由 “农民城”到“产业城”；三是，顺应温州大都市布局下的“鳌江流域中心城市”的新型城镇发展，变“产业城”为新型的城镇化改革试点，提升全国第一个“镇改市”的内涵和品质，打造四大名片：全国小城建设示范城，中国印刷城，中国礼品城，中国台挂历集散中心。

产业兴城，模式创新；科技的动能，文化的引领，一个个有着地方特色和行业优势，浸润着文化内涵的新业态、新品种，为龙港的发展助力，提升新型城市的人气。从小生意到大产业，从手工作坊到新技术革命，仅以印刷业为例，龙港近来着重打造的印艺小镇，聚汇了国内知名的印刷企业。一个初具规模的印刷博物馆，有着众多的印刷物品馆藏，是龙港代表性产业发展变化的历史再现，也是中国印刷业的历史见证。占地近二千亩的印艺小镇，16家名企入驻，其中有八戒印艺总部等印务企业大佬。这里定期举办的展览会、博览会及学术交流，着眼高端论坛，已成功举办了四届中国印刷与创意海峡两岸论坛。

龙港市区中心大道，一座古色古香的建筑，仿旧式的黑白色彩，引人瞩目。这里，闹中取静，有一个很大气的名字：城市文化客厅。文化者，如风如缕，潜移默化，书香飘溢，惠及书人。阅读区、展示区、沙龙中心、艺术长廊、咖啡屋、茶室、书吧，一应俱全。一缕书香中，可见马克思、爱因斯坦、鲁迅、胡适等大师们的雕像，可在各类历史文化典籍中，与先贤神会。长长的条桌、圆圆的小马凳，营造读书环境，这一方安静之地，“兼具城市书屋，独立书店，人文会客厅等功能，定位于：一个为心灵构筑的家园，一个关于阅读、音乐和梦想的空间，一个典雅的艺术殿堂”。那天，一群小学生在充满童话色彩的儿童图书角随意地翻读，一个温馨而美好的安静阅读画面定格于来访者心中。疫情缓解之后，每月的“壹日读书会”重启，每月第一日读书，每期一主题，有专家学者，有学生少年，主讲与答问，教学相长，神圣地阅读，也在快乐中阅读。因为有一大批热心人，包括本土作家、诗人李玉信、李统繁等人，精心组织，坚持下来。一个城市的文化精进，必有一批有担当的播火者。客厅，不只是门面，打造城市文化客厅，也筑就了一个新兴城市的人文之魂。

二

“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走龙港郊区，领略自然风光、社会风情，不禁令人想到这一千六百多年前陶诗的意蕴。

仲夏，阳光炽烈，华中社区的“小江南”庭院，大片荷叶如擎雨盖，密匝丰茂。莲花灿烂，流水清澈。前面的一条小河渠，乌篷船往来，水清草绿，江南风情院，一个生态纯美、清静如许的城市后花园。

有大半个运动场大的荷塘中，壮硕的叶片连成一片偌大绿毯，遮住水面。亭台楼阁，铁索小桥，走上去不乏惊险。几位文友也许好久没有走铁索了，孩童般地跃跃欲试。一摇一晃，放浪嬉戏，露出了儿时的狂野。荷田衬托远近楼门、田舍，“镇改市”后，社区宜居环境按城市标准建设，而这一方荷塘，绿水红花草坪，或许是为了留下乡间记忆，记住乡愁。

与这方水塘邻近，一大块长满万寿菊、格桑花的草坪簇拥着独立的风车，一列载着孩子们的慢悠悠的儿童小火车，几匹悠闲的小驯马掩映在浓密高大的樟树、桂树间。黄昏渐近，炊烟升起，院子里的早桂花和着油香。

这是近郊居民生活的一个侧影。平静安逸的日常融入了大自然，有了更多的休闲。城市化之后，打造宜居环境，乡村变为社区，诗意地居住成为人们的共识，也是众人的期待。龙港提出了近期内的美丽城市规划，“绿野朝阳” “美丽海港”和白沙刘店田的“最美田块”等成为这一目标的先行者。

闻名来到华中社区，高大的文化墙上，图文介绍了温州市美丽乡村的示范村情况。宽敞整洁的人行道，绵延在绿色环抱的小区，身着工服的两位年轻清洁工，头顶笠帽，肩挎着柳条筐在干活。我们含笑相对时，一位陶姓工人说，在这里做了一年多，每天约五六个小时，平时多是“扫点落叶，捡拾纸屑”。说着，一阵风吹下了行道树叶，他们举起手中笤帚，紧跟着那飞舞翻卷的叶子。龙港一些条件好的社区，早已实行垃圾分类，也有的是智能化的垃圾收纳柜，地面整洁，无多杂物，因此，社区清洁的工作强度减轻了不少。

中对社区是个环境优美的社区，河水绕街，繁花绿草，榕叶累累，樟树挺拔，形成公园景致。临水而建的楼房，呈欧式风格，乳黄墙面，显出清雅秀丽。园区的路面平整光亮，偶见几片落叶，在新划的行车线与路面的黑色上，妆成一景。好的环境，自然促进了人们好的生活习惯。

习惯成自然。好的风习，好的风尚，有了无形的影响，就会传承下去。龙港的社会化服务，惠及民生，坚持有年，渐成风气。早年就开始关注养老工程，像中对社区，一幢马蹄铁形的六层楼房，是敬老养老的较新的建筑，每间独立住房，设备齐全，设施干净。河底高社区处于城市中心区，多年来传承孝德为先、老有所养，成为有名的“中华孝心”示范村。一幢30年前就建成的老人公寓，至今仍然承载着这份深沉的情感之重。那天小雨淅沥中，我们来到河底高社区，问这名称由来，才知是多数人家姓高。族群的力量凝结了传统文化的优势，让孝道恩德在平民人家中代代相传。这是一幢老旧的五层楼，楼道拐角处贴着多幅孝悌内容的宣传画，几张有点稚拙的漫画，画中母亲洗脚、儿子扇扇，配文写道：报祖国恩、父母恩。每一个经过的人，看了都会引起情感的触动。社区书记高福喜说，这些是我们宣扬孝义德行的一部分。

这幢三十多年的简易楼就是老年公寓，住着十多户老人。社区组织志愿者定期来做义诊、理发、搞卫生。走进一户住在公寓已有十多年的人家，约四五十平方米中，是简单的摆设、齐整的家什。女主人七十多岁，笑盈盈地说，我们住在这里，安心、顺心，生活方便，同隔壁邻居熟悉亲密，精神上快乐，社区也关心我们，有什么事都能去求助。同去的高书记说，社区的“中华孝心示范工程”从2015年开始，建成了孝心课堂、道德课堂，尊老爱亲成为风气。特别是有志愿者来为老人服务，几年前从北京来的志愿者路先生，坚持三年，带来了新的思路，做了好多工作，让我们深受感动，也带动了我们青年和学生，如今志愿者行动成了自觉。

在简朴的社区办公室中，贴着数张关于孝义，关于家庭和睦，关于养老爱老的宣传文字图片。五年前办的社区《孝心报》，上面有“孝心活动”的报道，及有关 “孝心人士”受奖励的介绍。斑驳的墨渍，发黄的文字，留下了一个个村镇精神文明建设的印记。

三

龙港，傍江临海，城市名头其来有自，蛟龙出港之谓。

水，生命之源，也是城市之魂，生机之源。龙港水系发达，湿地开阔，海与江的汇合之地，滋润出生命的奇瑰。

甫到龙港，掌灯时分，来到龙港夜景地——著名的浙江八大水系之一的鳌江外滩。

一江两岸，龙港、鳌江毗邻，原来同属平阳县辖，如今南北分治，瓯南大桥一线牵两市。两岸高楼林立，霓虹闪烁，江水绚丽，各展其美。盛夏稍嫌燥热的天气，也挡不住市民的热情。夜市大排档，露天卖场的儿童玩具车，熙熙攘攘，热闹红火，迎着江风，逶迤在深夜中。行走在江边景观道，一干人马，在江边临时组成唱台，有越调清婉，有瓯调激越，舞姿悠然，招式如仪……滨海江城，百姓娱乐，多姿多彩。

大江奔流，日月不居。发源于南雁荡的鳌江，流经近百公里后在平阳与龙港的汇合处进入东海。它是浙江的著名水系，也是独流入海的最小水系，为全国少有的三大涌潮江。此江西晋平阳建县时称始阳江，又名青龙江，因海水涨潮时，江口的波涛状如巨鳌负山，也因镇海压邪建有的鳌山堂，故演变为现在的鳌江之名。

作为母亲河的鳌江，水系发达，有运河、内陆河，形成河网纵横的水乡湿地。白沙河是有名的河渠，已有千年历史。这条不大的内河，当年多盐商往来，有沙石生意人行走，繁盛之时，两岸建有多个码头。千年以后，龙港一带的鳌江港口仍葆有活力。白沙河有十里白沙路与其勾连，百十米就有一座石拱桥。曾经的“河泥船”，如今已被电动机船所代替，清水绿岸的现代风情中，仍可见旧时的繁华留存。

这条穿行于龙港、长约七千多米的河水，见证商贸兴衰，孕育人文故事。“十里白沙路，明清半爿街”。密匝的榕树、沧桑的垂柳、亭亭的清荷，掩映着旧时楼台、牌匾场馆。当年的盐民暴动纪念馆、先贤祠堂、河畔凉篷古道、滨海滩滩涂鱼虾……不时在人们的记忆中复现。

晚清时期，白沙里出了平民教育家刘绍宽，二十岁开始办学育人，曾东渡日本考察，后与同乡、江北的陈子蕃一道兴学乡里，建“白沙刘店学堂”，推行新学，被誉为“筚路蓝缕，革故鼎新，‘遍语乡人’，推行新学”的温州平民教育的先行者。他留下了众多著作，以《厚庄诗钞》《东瀛观学记》《厚庄日记》等闻名。当年，他从这条白沙河远行，归来后在白沙河畔兴学重教，如今，他的厚庄（刘绍宽号厚庄）纪念馆，为人崇仰。鳌江流域的人文风习强盛，在宋代理学、明清书画词赋方面，代有人才。现代数学大师、南开大学数学系创始人姜立夫，也出生在这里。当代著名数学家、教育家苏步青，也是鳌江北岸的蛟龙镇人。

那天，龙港的最后一晚，夜观大海，感受明月出海。车子在暗夜中前行，一个普通的海边码头，几只泊锚的渔船，透着点点星火，零散地飘浮在海岸。夜风徐徐，潮水舐舔着沙滩。远方，茫茫大海，黑黑一片，惟见天幕明月高悬。预报说，今年首次台风“黑格比”将在明天经过这里。

宁静深邃的大海，此时风和水顺，没有喧闹，即使在涨潮时分，潮涌潮退，见出自然的和谐共生。也许，这是台风来临的前兆。

海上明月共潮生。文士们咏叹自然，沉浸在美好的文学感受中。感受这个新兴城市的一切——或大或小，具体或抽象的印象。龙港，遇到了发展的好时机。

蛟龙欲出港，好风凭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