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宇哥子

哥子，是川人对自家兄长的称呼，亲切之中透着几分尊重。征宇同志，是我18年前在基层挂职时所在班子的班长，年长我10岁，在那段难忘的日子里，给予了我兄长般的关爱和帮助，自然也就成了给我温暖、让我尊敬的哥子。

初次见面，是在市里的欢迎会上。他40岁出头，个子不高，透过眼镜给人一种精明能干的印象，可那一脸的严肃和一头梳得光可鉴人的乌发，却让向来不修边幅的我有一种难以言表、敬而远之的距离感。想到要在他直接领导下工作上一年半，能否处理好彼此关系，能否有机会得到充分锻炼，当时的我未免有些心存忐忑。

但这份忐忑很快就被随后发生的事情冲淡了。按常理，作为一位初来乍到的班子成员，本该我主动先到他那里汇报想法、寻求指示，可还没等我来得及去找他，次日一上班，他就径直来到我办公室，全面而简洁地介绍起区里的情况，并主动谈起了对我工作分工的考虑。当听我转达单位领导要求我们不单独分管工作的信息后，他似乎有点意外，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稍作思考后说了句“既然有要求，那就作些调整吧，容我再想想。不过请你放心，你抛家舍女来基层锻炼一场，不容易。我一定会尽力安排好，让你有更多机会介入工作、了解基层、锻炼自己的！”。当时的我，想当然地以为，这不过就是他出于宽慰说出的客套话，尽管有些感动，但也没抱太多期望，礼节性道谢后，便本着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开始了新的生活。

随着时间的流逝和接触人员的增加，对征宇哥子的了解越来越多，他的形象在我心中也愈发丰满起来。他，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父亲离休前担任过多年市委宣传部的领导，家学渊源深厚，虽因历史原因没能有机会接受正规的高等教育，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才华。他擅长书法，写得一手好字，行草尤佳；他爱好体育，是当地有名的乒乓高手，荣获过省级比赛的名次；他爱好音乐，歌声高亢浑厚，极富磁性，所唱的《我的太阳》颇有些帕瓦罗蒂的味道。他从一名普通民警干起，凭着自己的勤奋和才华，很快被选调到市委办公室并逐步成长为副主任，后主动申请到基层工作，先后担任了区委副书记、区长等职。据所接触到的不同时期他的同事普遍反映，他勤奋好学，工作敬业，作风扎实，为人朴实，待人真诚，特别善于处理与各方面的关系，在干部群众中有着很高的威信。

这些好评很快就在随后的深入交往中逐一得到印证。尤其令我没想到的是，本以为他说说而已的那些“客套话”，竟然成了我俩此后一年半交往的一条主线。他先是安排我协助一位副区长分管招商、人事等工作，并在政府常务会上要求班子成员，各自分管工作对我全面“开放”。此后每过一段，估摸着我已对协管工作有了大体了解，他便又及时调整我协助另一位副区长工作。遇有班子成员外出培训，便安排我临时代管，甚至锻炼结束前2个月，还特意安排我协助他分管财税工作。不仅如此，他还常常安排我随他直接参与领导区里的重点工作，主动坦诚地征求我的意见、建议。对我工作上的困难、问题，他总是尽最大可能给予关照和支持。这些用心安排和特别待遇，让我得以在短短一年半时间里，更全面、深入、真实地了解了基层政府的工作情况，着实让我受益匪浅，收获颇丰，也让在其他区（县）挂职的几位同事羡慕不已。

生活上，征宇哥子同样给予了我兄长般无微不至的关爱。据政府办同志介绍，我在基层期间的办公室、宿舍，都是在他的直接关心下落实的，不仅为宿舍配备了电视、电脑、空调、冰箱、洗衣机，甚至还配齐了厨具，备了一些方便食品。此后的一年半，工作再忙，每隔一段他总会单独约上我，陪我喝个茶、聊聊天，只为聊解我那思乡之苦，那种轻松、温馨的氛围令我每每想起都心生温暖。记得结束锻炼前，接受市电视台采访，谈及锻炼感受时，我由衷地说道：“在这里的500多天里，我每天都过得那样充实和满足。”至今我还清晰记得说这话时，脑海中自然浮现出的全是征宇哥子嘘寒问暖的感人场景。

一年半时间匆匆而过，很快到了锻炼生活的尾声。新年前的一个周末，下着绵绵冬雨，征宇哥子找到我，“为民，走，今天请你到家里吃个便饭”。等到他新居坐定，他边泡上热茶，边笑着说道：“搬家有些日子了，还没搬就想着请你来吃个饭，但岁末年初事情实在是太多。好在今天总算实现了，否则可就真成了我的一大遗憾了。”一旁一直忙着的朱姐插话道：“可不？征宇这些天一直念叨呢。平常我俩都忙，基本不开伙，都是到老人那里吃饭。算起来，也就是按照习俗，请双方老人来‘暖房’时正经做过两次，今天是第三顿，也是我们头次请朋友到新家来。”听了这话，只觉得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我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吃着朱姐亲手做的美味，喝着当地的美酒，聊着老人的健康、孩子的成长，推杯换盏之间，不胜酒力的我很快就已微醺。这时，征宇哥子有些神秘地说：“你猜，我今天一天都干什么了？”见我一脸茫然，他放下筷子，“走，去我办公室看看”。等我们冒雨来到他办公室，打开房门，我一下子惊住了，只见办公桌上、地板上，摆满了一张张写了字的宣纸。“一直想写幅字送你作个纪念，这些都是今天的成果。好好选一幅，明天我请人裱好给你带上。”稍作停顿，他又微笑着说道：“好久没有拿笔了，手都有些生了。这些天一直在想，到底写点什么好呢？想来想去，最后还是选了这个。祝福兄弟更上一层楼！”听他这么一说，我这才注意到，所有宣纸上都龙飞凤舞地写着王之涣的《登鹳雀楼》，幅幅笔酣墨饱，力透纸背，恰如行云流水，又似笔走龙蛇。我仿佛看到了他站在办公桌前，一遍遍铺纸、提笔、蘸墨，一挥而就的专注神情和每个动作。看着满地的宣纸，泪水瞬间模糊了我的双眼。

返京那天是个周末，征宇哥子执意要送我到成都。想到他公务繁忙，来回要跑上300多公里，搭上一天时间，我坚辞不受，与他在高速路口理论了半天，但最终还是没拗过他，只得作罢。就这样，他和几位兄弟一直将我送到机场，逐一与我紧紧拥抱，依依话别。走到安检口，我转身望去，他们仍站在原处，远远向我招手，见我几次摆手让他们回去，这才缓缓转身，慢慢离开。而我则静静地站在那里，强忍泪水，一直目送他们消失在茫茫人海。事后听道超兄说，返程一路，征宇哥子与他们所谈的全是我与他交往的点点滴滴，言语之中充满了不舍与祝福。道超兄还特意提到了征宇哥子所说的一个细节：我是他活到40多岁，驱车数百公里送到机场的第二人，头一次还是在20多年前，他的一位发小去香港定居。听着听着，我的心再一次被震动了，默默地追问自己：“小子，你何德何能啊，凭什么让哥子如此待你？”

转眼近20年过去。前些年，每次出差到京，无论时间多短，安排多紧，他都会挤出时间约我一见，我也曾抽空重返故地看望过他。每次见面，谈笑之间，一切又仿佛都回到了从前。现在，征宇哥子已经退休，开始颐养天年，我也年过半百，进入人生下半场。尽管平日里各忙各事，联系不似以往频繁，常常只是每逢佳节、生日，互相发个微信送去问候。但我们彼此都很清楚，这看似平淡如水的背后，却依旧是那醇如老酒的兄弟深情。这也正应了那句：“对于喜欢和尊敬的人，有时候未必期盼撞面，只要知道彼此同在、相互牵挂，也就足矣。”

谢谢你，征宇哥子，祝福你，我的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