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的心愿

我的岳父名叫胡安·卡洛斯·艾斯米勒，自从成了他的女婿后，我们之间发生了很多中西文化差异的有趣故事。

要说我岳父，得先说我的妻子玛丽·安东尼娅·艾斯米勒。她从小迷恋亚洲文化，尤其喜欢中国文化和日本文化，她考上日本映画大学的第二年我也考上了映画大学，论辈分是我的师姐。

映画大学毕业后，我们在西班牙大使馆办理了结婚手续，一年后我们决定同去她老家西班牙巴塞罗那。于是我便和岳父胡安·卡洛斯打上了交道。

岳父退休前在一家有百年历史的大型颜料厂做会计师，该厂生产的颜料曾被毕加索、米勒和达利等世界级画家选用。上世纪90年代开始，中国产物美价廉的颜料大举进入西班牙，那家颜料厂决定只留下制作高级颜料的车间，而中低级颜料则从中国进口，由他们改一下包装出售到市场上。由此岳父开始接触到中国文字，他最不解的是，中国字为什么都是方块形状？他问我，我这样回复，中国有句古话叫“不以规矩，不成方圆”，就是做人做事有了规矩才能做好。我的名字叫“方”，意思是我是个有规矩办好事的人。

岳父听后似懂非懂地说，嗯嗯，哈哈，好好。

打那以后，岳父每次见到我都问一个问题：巴塞罗那到上海几个小时？多少钱机票？上海的天气和巴塞罗那一样吗？开始我很认真地回答，飞机十几个小时，600欧元机票钱，天气比巴塞罗那稍冷一点。他听后也是，嗯嗯，哈哈，好好。

几天后在他家吃饭时还是问老问题，我怀疑老人家是健忘。我妻子说，这是长辈对小辈的关心，你怎么回答都行。原来他真是只管问，不在乎回答是否正确。

岳父好吃好喝不好动，身体奇胖，肚子大得惊人，一顿饭菜的量至少是我的两到三倍。我就投其所好，把中国菜肴做给他吃，我最拿手的是番茄炒鸡蛋，青椒炒肉丝，还有大块红烧肉，每次他都吃得“爱不释口”。

我还有个拿手绝活就是大白菜肉丝春卷和甜味豆沙春卷，那可是上海百年老店沈大成点心店的传家配方，我的咸甜春卷一上桌，果然让岳父吃到把胃袋撑破还不能罢手住口。

有天妻子对我说，下个月是老爸70大寿，你要准备一个有中国特色的礼物给他。我思考许久，决定给他一个中式痰盂罐，可以让他晚上少走几次洗手间。当地华人经营的百货店没有这玩意儿。我无奈之下一个越洋电话打到老家上海请我母亲淘宝，我还叮嘱一定要有双喜字的。可惜那时还没有淘宝网，我母亲问了多家杂货店都说现在没人用痰盂罐，好在母亲坚持不懈终于在郊外一家杂货店找到，还真有双喜字。老板说，这痰盂罐在这里5年无人问津，今天终于遇到识泰山的慧眼。

母亲用快递邮寄到巴塞罗那。岳父70大寿那天，来的亲友是一个加强排阵容。我也大显身手端上了红烧肉、春卷等传统中国菜。酒足饭饱后，亲友们纷纷拿出礼物赠老寿星，大多是衣服、裤子、鞋子之类，只有我的痰盂罐最抢眼，西班牙亲友们都不知其为何物。我给岳父卖了个关子，请他猜猜作何用，为期3天。

老岳父夸海口说，凭我多年的会计经验，准能猜出。

3天后他来电话让我去他家，说是揭晓谜底。我到后一眼看见圆桌上有个东西高高隆起，上面盖着一块大花布。岳父说，你让我猜的答案就在这里，然后他像魔术师一样将花布掀开，在我眼前就是那个远渡重洋来到西班牙的痰盂罐，里面堆放着满满的新鲜水果！

事到如今我只能将错就错，如果加以纠正，恐怕要让老人家大大失望。我干脆向他解释了红双喜的意思，我进一步阐释，双喜上面加水果那是喜上加甜。

那天老人家和我聊得很兴奋，我邀请他去上海旅游，但他说，由于身体过胖，飞机的椅子太窄，不适合他乘坐。

打那以后他把我的痰盂罐礼物恭恭敬敬地放在酒柜上面，而且新鲜水果不忘调换。

时间到了2005年，老人家步入80高寿，由于他的体重和巨大的食欲导致他中风倒地。他的体重由120公斤急剧下降到80公斤，每天靠打点滴维持生命。我每隔一两天去医院看望他。老人家总要对医生护士介绍说，我的中国女婿，上海帅哥。

一天在医院里，他要我捏着他的手，他说我现在可以坐飞机啦，医生帮我成功减肥。我一直捏着他的手说，好的好的，等你一好我就去买机票。老人家听后流出了眼泪，估计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

岳父去世后，我在盖棺之前将一张我亲手写有“上海到巴塞罗那飞行时间是14小时左右。机票价格是600欧元左右。上海和巴塞罗那的温差是5度左右”的A4纸放入岳父的棺材中，让这些永远伴随老岳父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