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向南方

飞向南方

我的心，还停留在深圳华侨城美丽的风景中，还停留在深圳大学美丽的校园里。

因为固有的印象，深圳于我而言是那么遥不可及、高不可攀，甚至心有所惧。很多人将它当作“东南飞”的乐土，在这条著名的“大水沟”边找到了一席垂钓之地，它却给我水深火热的印象。不想太累，不想多争，不想在灼亮的金属的坚固和炫目中去讨生活。曾经想过从小城出逃，深圳却不是我出逃的目的地。机缘让我来到深圳，是因为一场精神的盛宴。真实地走在深南大道上，有点后悔多年前的选择，人啊，永远不要将想象当成真实！众人皆乐意前往的地方，便避而远之，这是无知的个人成见，如果当年从珠海渡海而来，结果又将如何？

从下榻的奥斯廷海景酒店房间望出去，就能看到当年没有涉足跨越的那片海域。多年前曾做过一个梦，梦里的情景太过美幻，因此至今记得。梦中的我身着透明的轻纱，在蓝天白云间飞翔，白色的云朵穿过我透明的身体，我扬着头，张开双臂，飞呀飞呀，月明风清，星星闪烁，天河在身边流过，一个声音在我耳边轻声问道：你要去哪里？扭转头，并没有人，可我大声喊道：我要飞向南方，飞向南方！内心充满抑制不住的快乐。

随后，我有了一次落寞的南行，脚步一直到达遥远的以刺桐和航海闻名的小城，在一间小房里，一个双层的小铁床上住了三天，随后辗转到珠海。南方的春天妖娆多姿，我却哀伤无比，心中的愁苦比生长迅速的南方植物还要茂盛。那次南行，我给它命名为“飞向南方”，后来打算以此为题写点什么，终没有下文，当一个人心中的苦太厚愁太重的时候，反而是没有言语的。梦中的情景与现实的反差如此之大。现在想来，苦乐都是人生，对一个体验者来说，你不能说哪样好哪样坏，都是命运的赐予。

曾经申请了一个网络日记，注册名就是“飞向南方”，有纪念的意思，每次登录，都会想起梦中的飞向南方、现实中的飞向南方以及我所要纪念的——飞向南方。交通和通信网络的发达，缩小了人与世界的距离。有些人已觉悟到现代生活方式对修养性灵的伤害，他们不用电脑、不用手机，拒绝嘈杂，选择了宁静。当初没有选择南方而留在了小城，在一些人眼中，倒成了一件可羡慕的事，因为至少我可以在生存环境上得到相对的安宁。小城有山有水，干净、便利，的确是适合居住的。

再一次飞向南方，踏着朵朵白云，飞临繁华盛世。一场精神的盛宴，正在此虚席以待。

在罗湖书城

到达深圳的当天，中午刚过，在酒店二楼用过餐，还剩下许多时间，大家提议逛书店。自从开始网上购书，我成了网络书店的忠实客户，几乎不逛实体书店了。来之前，已在网上看到深圳读书月活动的宣传，坐地铁到罗湖书城，远远就看到大门前工作人员正在张罗读书月的充气彩虹门，书城的墙上挂着“深圳读书月”的巨幅宣传广告，“阅读、进步、和谐”六个大字十分醒目。下面写着一行小字：“城市推崇阅读，阅读改变城市。”

这是深圳给我的第一个震动。不止一个人对我说过，南方的城市，像是文化沙漠，发展经济是南方城市的核心内容。这与我对深圳的想象比较切合——金光闪闪，物欲横流。可深圳迎面就给了我一个“读书月”，并明确说出了读书的重要性。在人们心中，阅读能改变什么呢？在一个城市，有多少私人书斋？在每个家庭，有多少书柜、有多少藏书？有些人舍得买几千元一件的高档衣服，一本书几十元，却嫌贵了。一个大城市要推崇的东西很多很多，能考虑到“读书”这件“小事情”上来的，恐怕不多。于是有人感叹，阅读，正在成为少数人的生活方式。深圳这个改革开放的前沿城市说，“阅读改变城市”，它从阅读中获得的改变，可能无法用具体的量来表达，这个观念的提出已令人感到欣慰。

在网上购书，一个人浏览，无法与他人分享寻书的快乐，在书城不一样，所有的感觉都是可以分享的，大家都是爱书人。书城里看书的人很多，没有坐的地方，大家便席地而坐，或翻阅或精读，各得其乐。书城的最大好处，是可以与书肌肤相亲、耳鬓厮磨，想看哪本书，抽出，打开，从目录到内容，再到书的装帧设计，一目了然，心中有数；还可将所有的书一眼看尽，像站在高处，将群峰尽收眼底。走到散文类书架前，看到了一排排熟悉而亲切的名字，王朔、北岛、铁凝、王安忆、史铁生、张洁、严歌苓、叶广芩、安妮宝贝、虹影……这些名字里，有些是当年的新人，在这个新人辈出的时代，他们也是“老人”了；而追随在他们身后的自己，没成为新人已经老去，想着脸上渐染的苍黄，在书山里左右徘徊的当口，不知该鼓励自己奋起，还是由着性子在小城老去。

书城闲逛半日，那种沉醉复又勾起久远的情愫。如果在我居住的小城，有一个可以由着人沉醉的书城，我愿意常常去那里，花上半天工夫，让自己死寂的心活过来。如果小城也有读书月，小城也倡导“阅读改变城市”，小城里读书的人一定会多起来。一个城市的文化品位，没准儿就在不经意间给提高了。

坐在喧嚣之上

深圳应是繁忙而喧哗的吧，深圳大学却特别安静。校园内有一座荔山，绿色草坪上，生长着枝杆虬曲、绿叶如盖的荔枝树，树林疏朗有致，荔枝树都不高大，却仪态万方，枝杆的姿态婉转妩媚，纷披的绿叶又是那样丰茂，单独一棵好看，一群站在一起也好看，吃了多年荔枝，不知道荔枝树这么美。荔枝树的绰约丰姿让我想起同样丰艳的唐朝贵妃杨玉环。一个在树下读书的女孩告诉我，果实成熟的时候，地上掉得到处都是，他们可以一边走路一边捡了吃，深圳大学的师生真有口福。

荔枝、榕树、棕榈、紫荆、夜合欢，南方植物得阳光和水分的宠爱，长得格外茂盛，深圳大学的国际会议厅被一片浓荫环抱着。这一天，中国屈原学会第十三届年会在这里开幕了。大榕树瀑布一样垂挂到地的根须、树林深处的清脆鸟鸣、越过高楼斜射下来的明亮阳光、相互谦让着走进会议大厅的学者们，陌生的、熟悉的、亲切微笑的面容，这一切改变了我两点一线的日常生活，让我确信此刻的自己在深圳，在一个即将开始的学术讨论会上。

我们踏着朵朵白云，飞过蓝天，飞临这个繁华的海边都市。这些人不会被繁华眩了眼目，我看到的一双双眼睛，沉静、智慧，那一闪一闪的光芒，是喧嚣世界里对学术的一份执着坚守。安静的深大校园、明亮宽敞的会议室，是坐落在喧嚣之上的一块神圣净土，聚集着一群在楚辞的大海里拾贝的人，他们将在两年一度的聚会上告诉大家自己的新发现，他们的每一个发现都会让大家惊奇，仿佛森林中又洞开了一条通向神秘之境的小径。然后，再一次从蓝天白云之上飞过，回到各自的“山林”，冥思、探索，等待下一次相聚。也许下一次，我会对大家说：猜猜看，我在楚辞的大海里打捞到了什么？

一直以来，处于焦虑之中，不知深浅地踏入楚辞学的领域，也许我的选择错了？太难了？学习需要时间、思考需要心境。学术探索需要很大的毅力来坚持，在各种各样的琐事中挣扎出来的一点心情，总是显得那么脆弱。坐在学者们中间，当耳朵里灌满了屈原、楚辞、九歌、离骚、香草、美人、传统、文化这样的词语时，它们像镇静剂一样让我的心安定下来。我喜欢这群人，但我知道，这群人不会轻易认同我，至今，我没有拿出一颗属于我的贝壳，我总是羞涩地将双手藏在背后，不肯亮出来。但我为这样的相逢忍不住快乐。焦虑应该停止了，如果还不停止，焦虑会把灵动的思想烧干，从此枯萎下去。给灵魂寻找一个安妥的地方，进入新生活，这新生是安静的、悠游的、充满智慧和灵性的。进入宁静，进而冷艳，达到脱胎换骨，完成一次修炼。默默地对自己说：不管生活如煮如沸，坐在喧嚣之上，保持心的清凉！

深圳大学坐在繁华喧嚣之上，我们坐在深圳大学的安静里，高大的榕树和棕榈树过滤了阳光的灼热和市井的喧哗，坐在这里的，是一个个让人敬重的灵魂。接连参加几次屈原学术年会，学者们的观点一次又一次触动着我，像明亮的火花，心中的灯一盏又一盏被点亮了，曾经的疑惑，渐次明朗，几近透亮了。一个人关在书房中的阅读，永远比不上这样一次会议的亲耳聆听，智慧的果子挂满树梢，只需伸手就可摘下，轻松享受。

我走出大厅，去感受室外明媚的阳光，听一听鸟叫，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南方的空气，南方阳光照耀下的心境，真的不一样。灵感泉涌，思绪飞扬，像一片干枯的地衣，我在深圳的十月湿润了，舒展了，泛绿了，好像马上就可以开出一朵花来。阳光温暖地包裹着沉静的我，清风轻轻拂过想要开花的我。

（梅子 湖北省宜昌市秭归县文联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