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峪关下
太有名的嘉峪关,及至见面,才知道竟然是酒泉钢铁公司的代称。所谓的嘉峪关市,市民中占绝大成分者均为酒钢职工,换一种说法,是先有酒钢,后有嘉峪关市。
现代……
嘉峪关太有名了。
太有名的嘉峪关,及至见面,才知道竟然是酒泉钢铁公司的代称。所谓的嘉峪关市,市民中占绝大成分者均为酒钢职工,换一种说法,是先有酒钢,后有嘉峪关市。
现代文明促进了古代文明,一种古怪的公式。
事实上确实如此。
我们来到嘉峪关市,住在酒钢宾馆,先参观酒钢,继而游览古迹,耳畔钢铁的碰撞声尚在轰鸣,眼前又浮现出古长城风貌。嘉峪关有长城博物馆,长城资料又多又齐全,而且整个博物馆就仿佛一座长城的敌楼,端的由形似而神似。进得博物馆,满眼是长城遗迹、长城故事,由古代书简到弩机,直到点燃狼烟示警的燧料。一层一层端详,攀登楼梯似登古长城,而“长城内外,惟余莽莽”的感觉油然而生,一时间忘记了是参观长城还是浏览博物馆,个人在这历史的伟物面前,禁不住地小了许多。
嘉峪关让你百感交并。
大西北永远的苍凉雄浑,一点点挤入你的躯壳,略一思忖,就想起汉唐气象,想起李广、霍去病的武功,李白、王昌龄的文采,你无法走出这特定的氛围。
到嘉峪关前,先走山丹,一座小小的县城。
山丹也有一座博物馆,展出的物品极特殊——由一个新西兰友人个人捐赠的三千多件珍贵文物,齐齐地陈列在三层楼内,这位友人名叫路易·艾黎,终生以中国为故乡,以收藏文物为唯一嗜好。山丹曾是他建立“培黎学校”的所在,在这所学校中艾黎生活了近十年的光景,1943年至1953年。十年西北生活,使艾黎深深爱上了这块土地,故将毕生所藏文物悉数捐赠,我粗粗一观,仅就玉带钩这一专项而言,当得上国内罕见。此外还有大量精美的瓷器、青铜器,以及清代几位名人的大幅画像,如肃亲王豪格、孔四贞、刘墉及乾隆十公主画像等。刘墉即民间传说的刘罗锅,一位智慧人物型的廉吏,他的画像有阮元题款,殊珍贵。孔四贞画像极大,貌如男子,凶悍霸蛮之气跃然纸上。而乾隆十公主,则貌蔼蔼然如一老妇人。这批画像疑为不争气的后人所售,因为明摆着是供奉于神龛上的神轴,是乃祖宗的遗像,而非艺术品。只不知艾黎是如何购得的。
山丹有长城,且有汉、明两道长城遗迹,两道长城傍城而过,山丹就在这历史的交汇中显现了别一种怪异的魅力。如果有收藏雅好的人,走一遭山丹,探访一下路易·艾黎富可敌国的惊人收藏,实在是一种缘分。
小城山丹过后,就是著名的嘉峪关了。
在嘉峪关住宿两夜,两夜均有巧遇。先是晚饭后散步,见街头围着一群人,有高亢的秦腔声自人群中扬起,便挤过去瞧热闹。原来是几位乡间艺人,手拉胡琴,在卖艺清唱,唱的是《斩秦英》。两位年轻女子,脸色黝黑,正走着想象中的台步,唱到兴起处,头发猛然一甩,便要得一阵叫好。一曲唱罢,有一半大小子手端盘子来四下敛钱,众人均三五角钱掷入盘中,与我们同行的一位女诗人古月却随手放入一张五十元的大票。小伙子一愣,继而一喜,这已是他们每日收入的一多半。场内立起一老汉冲古月鞠躬,让她点戏,古月却匆匆逃去,其实对秦腔她一窍不通,只是为乡村女子卖力的表演所感动而已。
第二夜大家约定去吃西北风味手把羊肉,说已与摊主谈妥,9时后即到,同行数人到得那处小吃摊前,那一家人正翘首以待,以为我们言而无信——盖因晚到一小时,一大盆羊肉他们正准备自行消耗,故见到我们一群食客自然喜不自胜。送上作料之外,又赠一瓶白酒,摊主为回族,极年轻的一对夫妇。吃肉饮酒之余,大家共叹西北民风淳朴,因为昨晚仅只是口头约定,一无定金二无住地,这对夫妇居然认真买羊屠宰烹煮。一直等到深夜,吃肉时电灯突然熄灭,小两口擎出几支蜡烛,在摇曳的烛光下,我们尝尽了嘉峪关下手把羊肉的美味,也品到了大西北人的真挚品性,虽为商贾辈,亦殊难得。
嘉峪关下有一大块石头,以小石击之,鸣啾有声,类燕子,俗称燕子石。我出于好奇,随意击打数下,果然声音清越,在城墙凹角溅起回声,与春燕翻飞衔食育雏的音色相类,啾啾唧喳,给人一种春意盎然之感。不知是何时何人发现此石,更不知是哪一人首先由击石声联想起燕子的鸣叫。拥有这种想象力的人,应是理所当然的诗人。
无名但有声的诗人。
大西北的嘉峪关,雄浑苍茫之中,又蕴涵着如此之多的细腻深沉,不参透这些,怎能了解大西北?匆匆一走,浮光掠影,长城是永远的,自然也说不完道不尽,一如中国的古代文明,故而我只拣有意味的印象一一列出。真正的大西北,显然不是这篇小文所能展现的,好在大西北有贾平凹与周涛,他们是那方土地上的当之无愧的燕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