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淀湖写意

一

“南湖秋水夜无烟，耐可乘流直上天？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

在最美的季节，最好的天气，来到齐鲁历史上最为悠久的湖。当游艇徐徐离港，向着寿光巨淀湖心驶去的那一刻，想起李白的这首诗。夜无烟，是指湖面的澄明。巨淀湖的白天，水面依然是碧波通透。不必抬头看天，那妩媚的太阳，那牛羊龙凤样的洁白的云，以及有些凌乱的湛蓝的天空，以及迅捷的飞鸟，没有一丝遗漏地映现湖水里。游艇过处，水中的天空激动得一阵簌簌，金辉迷离，接着就复归安祥了。幻想着假若在夜晚，轻舟轧碎一湖的星月，听不尽的珠玉飞溅，必定更让人乐而忘返。巨淀湖十里微澜，给人的感觉浩渺无际，收纳了整个宇宙。这样的感觉，源于她的纯净幽邃，也源于她的数不清的苇田。苇田大小不一，把巨淀湖分割成数不清的宽河窄汊。艇到中途，豁然醒悟：巨淀湖，不正是一个迷宫吗？宇宙就是一个迷宫，巨淀湖是造物主有意镌刻在大地上的一个精致的迷宫模板，警示人们认识人生的玄机和与生机，唤起进取的激情，感知探索的乐趣。

迷宫之美，当是巨淀湖的大美所在了！

时近中秋。巨淀湖的芦苇还是葱郁碧绿，挺拔昂扬。不时见单只的水鸟从苇丛中溜出，给游艇打个照面又溜进苇丛。亦有胆小的鸟群从苇田飞出来，只在这块苇田上方翩跹盘旋，上演出“惊起一滩鸥鹭”的场景。壮观的是一支鹅队从一条小汊子游出来，队列笔直庄严，朝着游艇齐齐地叫了几声。游艇过去十几米了，鹅队整齐依旧。不知鹅们是在接受我们的检阅，还是在检阅着我们，显然这是一支训练有素、见过大世面的队伍。巨淀湖常年驻有丹顶鹤等3种国家一级保护鸟类，二级保护及重点保护的鸟类多达30多种。湖中最醒目的就是观鸟台，是一个硕大无朋的金属材料编织组装的笼状建筑物，从一方苇田中拔地而起，笼顶敞着口，可以抚摩收留四季流云，笼身承接着八面来风。巨淀湖正处在西伯利亚到澳大利亚的候鸟迁徙线上，是候鸟的最佳驿站。每年的秋末冬初，南迁的鸟儿成群结队，以至遮天蔽日，来到巨淀湖休养生息。这样的时节，登上观鸟台，朝晖或者晚霞是最好的灯光，水天之间是最大的舞台。耳之所闻，是鸟儿们的《欢乐颂》《蓝色多瑙河》《彩云追月》，声声洗心，句句夺魂。目之所见，是鸟儿们的古典舞芭蕾舞爵士舞，是《采茶》《天女散花》《清明上河图》。眼见得三两只上下翻着筋斗嬉戏，倏忽间千万只聚成一个似可托起一座山的圆盘；眼见得衔起一幅水帘送上云霄，倏忽间又从空中扯下几朵白云藏在了水底……此时此际，才知道世间无可比拟的表演就在这里，也理解了李白“耐可乘流直上天”的羽化遗世的心愿，甚或也有了“身无彩凤双飞翼”的遗憾。

二

木栈道的尽头，凌云屹立的是“牛头镇抗日武装起义纪念碑”。

白云苍狗，时代更替，所有的山川河流都收藏了无数的故事，所有绚丽缤纷的美景，都是仁人志士用血汗护卫与滋养而成。抗日战争中的巨淀湖，经历了无数次血与火的考验。

英勇的人民不畏牺牲，斩木为兵，铸锅为剑，举家上阵，众志成城。湖畔王高乡王鸿烈五子，人称“一门五英”，威震敌胆。生长在牛头镇的马保三，曾经是东北抗联赵尚志将军的部下，他屡建战功，回到故乡寿光后，更加展现出智勇双全的英雄风采，担任了八路军鲁东抗日游击队第八支队队长。他与儿子以及年仅12岁的孙子，一同上阵杀敌，成为湖区抗日的表率。寿光一带，像王鸿烈“一门五英”、像马保三祖孙冲锋陷阵的家庭，比比皆是。巨淀湖畔的几十场战斗，歼敌无数，令日伪军队闻风丧胆，抗日军民也作出了重大牺牲，数千军民伤亡。

巨淀湖之所以成为日伪的心头大患，另一个原因，是在这个无法逃离的迷宫里，藏有找不到、摧不垮的兵工厂。1940年，当地抗日队伍为了解决弹药不足，决定自己动手，建立兵工厂。建在陆地上，难以躲避敌人的扫荡。巨淀湖水面壮阔，无数的苇田是天然的迷宫，是最好的屏障。抗日军民就在芦苇荡中垒起厂房，支起铁炉，买来旧车床，制造炸药的原料源源不绝地送来。起初，兵工厂只能修修枪支，每天造出几十枚手榴弹和地雷，只在几年后，每天居然可以生产15000枚手榴弹。更大的奇迹，是可以制造六零炮弹、八二炮弹。不仅满足了本地抗战的使用，还保障了渤海地区的需求。

70年弹指一挥，祥和繁荣的景象蓬勃盎然，巨淀湖已寻觅不到战争的痕迹。所有的记忆都在水下深深的泥土中，所有的故事都牢系在虬曲坚韧、伸向地核的芦苇根结上。

三

巨淀湖景区入口处，一组高十多米、长约二三十米的雕像巍峨生动，站在排头的汉武帝，左手托了沉甸甸的谷穗，右手似在轻捻胡须，目光远望，几分自信几分陶醉。身后，武将开垦，百姓或耕种或收获。这是一幅难得一见的天子与庶民同劳同乐的太平盛世写照。

雕像下面的介绍文字，让我惊叹不已：《汉书·武帝纪》：“征和四年，三月，上耕于钜淀。”汉代的历史，我知之甚少，“征和四年”，我却有着深刻的记忆。

汉武帝是中国少有的具有雄才大略的皇帝。之前，以匈奴为代表的“北戎”“西狄”等频繁侵扰中原，严重影响了汉民族的生活。汉武帝以战求和，多次派兵进攻匈奴，所向披靡。武帝又东并朝鲜，南诛百越，西逾葱岭，开疆拓土，奠定了汉代最大的版图。他又高瞻远瞩，首开丝绸之路，堪称人类文明史上的浓墨重彩。尤难能可贵的是，武帝彻底革除了论出身论亲疏论族类的弊端，用人唯贤唯才，从草根中选拔丞相，从奴仆中选拔大将军。他乐于与正直“极谏”之士交往，每每委以重任。正是这些国策，打造了中国历史上的三大盛世之一。此后，武帝走出皇宫皇城，不顾老迈，风尘仆仆千里东巡。也许是前贤对巨淀湖“堂堂乎，泱泱乎”的赞美成了向导，武帝一到巨淀，就沉醉于这里的水光物态与民风人情，带领群臣和百姓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农耕运动，汉文化的精髓也在巨淀湖畔发扬光大。

鲁迅先生用“缠绵流丽”赞美汉武帝的《秋风辞》这首中国文学史上的佳作。而今，在汉武帝耕耘过的巨淀湖畔，背诵几遍《秋风辞》，顿时神清气爽、胸臆豁达，最浪漫的想法就是做一个不负天地不负人生的知荣辱、有作为的现代“秋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