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军文艺》2021年第3期|王族:雪山上的边防连
扎玛纳斯(意为山的脊梁)边防连坐落在阿克哈巴河旁的小山坳里。一幢两层小楼,与周围牧民的帐房和木屋相映衬,格外引人注目。
阿克哈巴河流到这里,像是终于放……
一、下站(节选)
扎玛纳斯(意为山的脊梁)边防连坐落在阿克哈巴河旁的小山坳里。一幢两层小楼,与周围牧民的帐房和木屋相映衬,格外引人注目。
阿克哈巴河流到这里,像是终于放开了性子,一泻千里地向下游流去。连队四周的山坡上,树木有些稀少,而那些叫不上名的杂草倒是长得十分旺盛,把整个山坡装点得绿油油的。
这片绿色在扎玛纳斯是很短暂的。因为受阿尔泰普遍气候的影响,这里没有“春天”和“秋天”的概念。五月,雪化了,算是夏天来了;十月,下雪了,冬天又到了。短暂的夏天挨着漫长的冬天,这是扎玛纳斯独一无二的特点。铁热克提乡离连队不远,坐落在卡因得布拉克山脚下,那条通往白哈巴和扎玛纳斯的公路就从这里开始爬山,七绕八折,一直延伸到卡因得布拉克山顶上。
这条路是两个边防连上下站的唯一通道。冬天,大雪一场又一场地落下来,这条路很快就被埋没了,于是边防连的官兵就用自己的双脚在雪地里重新蹚出一条路,一直走向哈巴河县城。
一九九七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在扎玛纳斯执行前指任务的团副主任张四相接到通知:下山参加团党委全委会。那天,一场大雪正在下着,营门外的积雪已经是厚厚的一层,看一眼,就知道能没到人的膝盖上。要命的是,天仍阴着,大雪依然纷纷扬扬。
张四相痴痴地盯着山沟,雪平稳得一层一层飘落。棱坎钝了,路断了,沟底晶莹地升高——这无情地断他下山之路的大雪啊!
二十八日凌晨一点,张四相带着杨国文、吉晋中和侯本健三人出发了。昨天的一场大雪未停,而且现在天依然阴着,所以他们一改往日五点出发的习惯,提前了四个小时。因为团里有一些人在等着上站,所以除了两架爬犁外,他们又多带了两匹马。
黑暗和寒冷使扎玛纳斯变成了一个阴森森的世界,一出门,一股寒意立刻袭上身来。几个人在被冻得发抖的同时,心也颤抖开了。雪又下了起来,不分青红皂白地倾泻着寒冷。
雪太大了,除了踏雪而行,别无选择。四个人默默地上路。寂静的夜里发出马蹄踩雪的咯吱咯吱声。四周一片银白,几个人的身影像蚂蚁似的运行。
五点,他们走到了也里门。几户牧民的房子静悄悄地被裹在雪中。大雪已经淹没了门窗,而牧民可能正在酣睡,对屋外的大雪一无所知。
张四相让大家在一堆木头上坐下来休息。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艰难跋涉,大家都气喘吁吁。这四个人从这条路上上下站都不止一次了,但从来没有感到像今天这么艰难。由于雪太厚,马每一次把蹄子踩进去和拔出来时,都颇费力气;走了还不到十公里,几个人的腰已经开始酸痛。想想才走了不到四分之一,他们的心情都变得沉重起来。
......
二、飞机今天降落(节选)
扎玛纳斯在冬天也变成了“雪海孤岛”。
每到春节前,大家看着铁桶一样将连队围困起来的积雪,没有过年的心情。这时候,该回家探亲的人心急火燎地想下山,而仍将留在山上的人,则自愿挨着时间。
但随着春节临近,大家拥有一份共同的向往——等待飞机。每年这个时候,新疆军区都要派直升机给大雪封山的连队送年货,扎玛纳斯边防连也在其中。有了等待飞机的心情,大家都变得活跃起来——该探家的终于有了盼头,而留守的同志也觉得等待飞机和飞机降临的那一刻是无比美好、无比欢乐的时刻。
到了元月份,大家便自觉地在连队后面的雪地上修飞机场。直升机降落时需要一个四方形的停机坪。他们每年都把那个地方的雪刨开,把地形修整平坦,以供飞机降落。
但是,在扎玛纳斯这样寒冷的地方挖雪,却是很艰难的。首先因为天太冷,人在外面干不了一会儿,就被冻得直打哆嗦;其次雪太厚,而且由于这个地方有几条小河,挖到下面,就是冰,有时候,一天也挖不了几平方米。
修飞机场的第一天,连队搞了一个特别隆重的仪式,其悲壮程度一如全连人要进行一次远征。先是连长做动员,继而全连官兵表决心。也许是被憋得难受,他们的口号声喊得震耳欲聋,屋外的积雪也被震得簌簌发抖。
大家至今对一九九二年等待飞机的情景念念不忘。
第一天,大家在修停机坪时兴趣很高,挖得很卖力,不一会儿,就把一个长三十米、宽二十米的停机坪大致挖出来了。看着那个已经初具规模的停机坪,大家都有些激动,好像飞机正顺着这个一点点成形的停机坪向扎玛纳斯飞来。接着,他们向下挖,一锨一锨地挖下去,里面的雪纷纷被铲起,扔在四周。慢慢地,四道边沿露了出来。这四道边沿笔直地连接起来,形成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停机坪。
第二天,挖到了冰。没办法,战士们拿来十字镐,一点一点地刨。许多人冻肿的手被震裂了,血直往外流;有的人耳朵被冻得失去了听觉,但他们全然不顾,仍一鼓作气地在挖着。想着飞机马上要来,他们的心有些按捺不住,浑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劲。有个战士边干边开玩笑地说:“只要飞机能来,今天晚上我干一个通宵都行。”
但挖冰的速度无论如何也快不了,有时候一镐下去,地上只出现一个白点;有时候使足了劲,一镐下去,却一点也挖不下来。这时候,挖冰如同挖石头,令他们苦不堪言。挖了一天,在下午收工时回头一看,却只下去了一二十厘米。第二天,他们又无比悲哀地发现昨天好不容易挖出的地方,经过一夜封冻,居然又冰封如初。那些冰如同恶魔冷酷的脸孔,肆无忌惮地占据了停机坪。战士们站在外面,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
作者简介
王族,现居新疆乌鲁木齐。曾经在西藏阿里军分区、南疆军区、新疆军区等从军十余年。现供职新疆作家协会,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散文集、诗集、小说集、长篇小说、长篇报告文学等。曾获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奖、天山文艺奖、三毛散文奖、林语堂散文奖、《西部》散文奖、华语文学传媒奖提名等。有作品译为英、法、日、韩、俄、德等文字在海外出版。
主要作品:《兽部落》《食为天》《狼苍穹》《神的自留地》《玛纳斯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