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树下

下雨了，地面很快就湿了，但它在地上还留了一个又一个干的圈，那是树的下面。树有多大，枝叶有多茂密，那个圈就有多大。如果一排有三棵树，另一排有两棵树，地面上的圈，就是个奥运五环。城市人行道上的树是一排排的，一个圈又一个圈，连在一起，通往远方。倘若这些树都是大树的话，你从这条街走到另一条街，都不用打伞。

这是刚下雨的时候。如果这个雨已经下了一会儿，树伞就不管用啦，反而会比树外面更快淋湿你。雨滴落在树叶上，饥渴的树叶先将自己喝饱了，多余的雨水，它就让它们从自己身上流走，最上面树叶上汇聚的水珠，落在下一层的树叶上，这样一层层汇聚、凝集，水滴就比天上下的雨点大得多，“啪嗒”一声，落进你的颈脖。天上的雨停了，伞下的雨往往还得再下一会儿。

如果下的是暴雨，又猛又急，树也会很快湿透，像一个在雨里奔跑的少年，一甩头发，雨珠便呈弧线飞出去。这时候，你在树下，树就一点也保护不了你，水珠一点也不比雨滴小。如果是毛毛雨，那种润物细无声的细雨，看起来若有若无，却往往在你不经意间让你浑身湿透，但你在树下，却可以不打伞，茂密的树叶替你都遮挡住了……

在不同的树下面，雨是不一样的。那种阔叶的，像梧桐树、榆树、白叶兰，它们的叶子，又宽又大又厚实，一片叶子就是一个手掌，一片天空，那么多的叶子，那么多的手掌，一起伸向天空，层层叠叠，将雨接住，树下面的雨自然小很多，温柔很多。你出门没有带伞，一时又找不到别的更好的地方躲雨，那么，在它们下面躲一躲，是个不错的选择。南方城市多的是阔叶树，下小雨的时候，你在下面躲一会、歇一歇，等雨停了再走。针叶树就要差很多，像桧柏、雪松、云杉，它们的叶子细得像针一样，雨落在上面，“刺溜”就滑下来了。雨点本来是混乱地飘下来的，被这些细叶子一挡，变得更密集了，雨点顺着叶子，像溜滑竿一样滑到叶尖，然后凝成一滴更大的雨珠，整齐地落下来，像一串垂直的省略号。倘若雨更大一点的话，叶尖上一滴水珠刚落下去，又一滴水珠已经凝聚起来，并紧跟着落下来，看起来就像一串串细线，无数条的细线，就构成了一幅壮观的雨帘。

有意思的是橡皮树，它们的叶子像一只窝起来的手掌心，雨水落在上面，它就将它们捧在掌心里，也不知道它是好心为下面躲雨的人遮雨呢，还是想多接一些雨水让自己更滋润，总之，它算是最适合你躲雨的一棵树了。不过，你得小心，如果忽然起风，或者雨太大，它接了太多的雨水的话，它的掌心再也不堪重负，手掌一歪，那些聚集的雨水，就会“哗啦啦”倾泻下来，将站在下面的你，从头浇到尾，一个透。

到了冬天，有些树的叶子都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也就无法为你遮风挡雨了，而那些常绿的树，仍然愿意为你撑一把大伞。春天，是树最茂盛的时候，老的树叶还没有落下去，新的树叶已经长出来，你抬头一看，树冠绿油油，厚厚实实，甚至不漏一点天光，一般的小雨自然也穿透不了它。有时候一场雨都停了，大地已经彻底湿透了，但它的下面还是会有一片干地，那是它圈出来的，是它的领地，雨奈何不了它。

小时候，每次下雨之后，最喜欢玩的一个游戏是，看到一个小伙伴站在树下面，便偷偷地靠过去，突然摇晃树枝，那些栖息在树枝上的雨滴，经此一摇，全部惊慌失措地坠落下来，树下面骤然下起了一场大暴雨，瞬间将树下面的小伙伴，淋成一个落汤鸡。这个游戏的要点是，摇了树枝后，你得快速从树冠下面跑出来，有时候奔跑不及，或者树冠太宽大，自己没能跑出去，也成了一只落汤鸡。

我家的院子里，有一棵枇杷树，树叶宽大而密集。下雨天，我喜欢拿把椅子，坐在下面，听雨。雨打在枇杷叶上，“噼啪”作响。那声音，与枇杷树谐音而合拍，雨打枇杷，我觉着这才是真正的雨声。有时候，雨下着下着，忽然有一片枇杷叶，从头顶上面飘落下来，它落下来的姿势，真是美丽极了，温柔极了，它不像别的树叶那样翻转、乱颤，而是保持着一个水平的姿势，缓缓而落。我看见，在它的手心里，有一大滴雨珠。我想，那是一滴雨，乘着一片绿色的滑翔伞，从天而降呢，它带来了天空的消息、春天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