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果

入冬了，北风从宽阔的黄河河床上吹来，吹到南边坝上，如锋利的刀子往脸上割。我就在这样的风中见到了兰考县代庄村支部书记代玉建。

这是一个健壮的小伙子，迎着风，脸红扑扑的，县扶贫办的杨丹副主任给我们做了介绍后，他握住我的手，笑着说欢迎欢迎，声音不大，眼睛看着我，很真诚。

我问他：“风这么硬，你在坝上看啥呢？”

他的手朝坝下的村庄一指：“你看，从这儿看村庄，一清二楚，比在图纸上看得清楚多了。”

我笑了：“你是在谋村庄的发展？”

他点点头，一处一处地指着给我说了村庄的前景，最后问我想知道啥。

我看着他的眼睛，笑着说：“人们都说，你是代庄村最富的人。”

他一咧嘴，笑笑：“我们家以前很穷，在代庄村可以说是最穷的，我上面有两个姐姐，从我记事一直到上初中，我穿的衣服全都是女孩的，是大姐、二姐传给我的。”

我说：“所以你就努力学习，想脱离穷困？”

“那是。”他说，“考上中原工学院后，我边上学边打工，自己也掌握了一定的做生意的经验。大学一毕业，我就开了个店，一步一步干，到了2001年，我差不多已有20万的积蓄了。”

我问：“村里你还回来不？”

“回得少，但是心还牵着我们代庄村，我知道村里还是老面貌，因为村里很多人跑到郑州，让我回家当支书。我知道当支书是个光荣的事，但是，我当时生意已经做得很大了，在郑州，除了一家别人开的老店，其他金店都是我开的，我最多的时候开过9家网吧，每一家都是400台电脑以上，员工有1000多人。但是一想到村里贫穷的面貌，我就有点难受，我也想回去当支书，但是我得先是个党员呀，我就给村支部写了个申请书。村里就发展我入党了。”

“入党后，我们乡党委书记和办公室主任到郑州找了我两次，办公室主任是我们村的人，说是让我回村当支书。我一下子特别激动，想着在郑州做得再大，村里穷着，我脸上也难看，我若是带领村上人都富了，我脸上就有光了，我就会豪迈地给外边人说，我是兰考代庄村的，欢迎到我们村看看。”

“我没有想到，我不管在外边做什么生意，赔多少钱挣多少钱我们家没有一人反对，唯独回家当支书全家反对，我妈死活不同意，她原话说的是，你好不容易从农村这个火坑里跳出来了，才过几年好日子，又要回农村。直到《河南日报》记者写总书记到河南一年来兰考的变化，其中有我带老百姓致富的照片，报纸一出来，我就给媳妇打电话说，你赶紧去买一张《河南日报》，叫咱妈看看。”

“从媳妇那里，我知道我妈看了报纸，看了半天，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那张报纸收起来了。我半夜回家，早晨5点多起来时，我妈已经把饭做好了，对我说：‘玉建，喝碗粥再走吧。’我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我笑了：“我听县领导说，你回来后，并不是一帆风顺。”

代玉建也笑了：“那是当然的，老百姓看着我一个年轻小伙子，为啥就能听我的？光有支书的头衔是不行的，老百姓不认可的。”

“我是2014年5月份回村的，因为我之前做过农副产品生意，懂一点行情，我做了咨询，认为明年大蒜价格会上去，可以让老百姓种蒜。我就让朋友发了一车蒜种，6万块钱。然后召开全村老百姓会议，我动员大家说，明年大蒜价格预测不错，希望大家种，我给种子，免费。谁想到，半天没有人吭，我只得反复动员。”

“好不容易有几家被说动了，但有人说风凉话，说上年种的蒜都倒到沟里了，还说2003年‘非典’的时候，大蒜几分钱一斤。话一出口，刚刚报名的又都不报了。”

“没办法，我成立了一个合作社，流转了200亩土地，把大蒜种上了。到了第二年，大蒜正如预测的，价格一下子上去了，一斤一块一毛五，蒜一从地里起出来就被拉走了，这200亩大蒜，一下子赚了200多万。老百姓没有不后悔的。”

我不禁感叹：“这些事迹我都听县领导说了，但你一说，更生动，你这一炮打响了。”

代玉建点点头：“这是第一炮，第二炮是种树。2015年春天，我到许昌参观学习，看到可以在蒜地里栽上绿化树，回来就立即学习，也栽了。恰恰2016年冬天，兰考大力推广植树造林，我这地里的树苗，一下子卖了500多万。老百姓一看，这还有啥说的，跟着代玉建赚钱呗。我自己都不敢想象，村民纷纷主动找我，让我给他们找项目。”

我说：“这就是威信。”

代玉建咧嘴笑了：“我一点不敢马虎，我必须保证，我给他们的项目都是赚钱的。”

我们在坝上边走边说，我算了一下，“你回村当支书已经十几年了，给村民的项目，确保都能赚钱吗？”

代玉建一劈手，斩钉截铁：“那是当然。”

我说：“举一个例子吧。”

他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比如说我们村有一个农户，身体不好，承包的十几亩地都种了泡桐树，虽然这树长得快、能迅速挣到钱，但也要打理，否则树就被草困住了，长不起来，可是他家又没有劳力，雇人吧，没钱，不雇吧，树荒。”

这是个很实际的问题，我问：“这你也有办法？”

代玉建对杨丹副主任一笑，“这事，杨主任知道的。”

杨丹点点头：“是的，人家没有找他，他找到人家了，为啥呢？村里人的情况他全清楚，他就给人家说，叫人家买了100只鹅娃。”

“鹅娃？”我看着杨丹：“就是小鹅吧？”

“是的，是刚刚孵出来的小鹅。”

我笑了：“这和锄草有关系吗？”

杨丹朝代玉建一伸手：“他就知道，有关系。全村人都觉得奇怪，鹅和草有啥关系？但是到了夏天，鹅长到半大了，效果就出来了。”

我睁大眼睛：“咋出来了？”

杨丹说：“代玉建让人家把半大的鹅放到树林里，一天回来，鹅吃饱了，树林里的草去了许多，十多天过去，树林里的草很少了，半年过去，不但草被制住了，树林里的草把鹅娃吃成了大鹅，到了冬天，草不再长了，干草鹅还能继续吃，那家人卖了大约70只鹅，准备开春用草喂养剩下的鹅，再孵100只，到了夏天草疯长的时候，正是它们能吃草的时候。”

这一来一去，不但草不用雇人了，而且树在正常成长，鹅还卖了70只，一只在顺德150块，在兰考，就算100块，也有7000多块。还有鹅下的蛋，咋说也得卖个1000块吧。”我转头对代玉建，“他家里人特别感谢你吧？”

代玉建点点头：“也不用他感谢，他这样一富，全村都脱贫了，人一富，气质就不一样了，豪气了，到了春节，他赶着几只鹅到我家，硬要送给我，说来了客，宰一只多气派，我不要，他生气了，说看不起他，我只好收了，然后变着法子把鹅钱还给他。”

我又问：“村里人富了，精神上有什么变化呢？”

代玉建看看我：“你说的精神上，就是思想品质上吧？”

我说：“对头。”

他笑了：“前两天有一批从青海来我们村参观的，其中两个姑娘找到我说，代书记，你要重点表扬你们村医。我身体不舒服，打电话给村医，村医跑来送药，不收钱，我硬给，他硬不收。”

我感慨道：“在你和支部的带领下，村里人的素质都提高了。”

代玉建：“不但是我们村，整个兰考人的精神面貌完全改变了。”

我说：“组织上把你寻回来当支书，寻对了。”

他看着我，认真地说：“说实话，组织上也没少照顾我，我是2014年5月回村当支书的，2016年乡党委换届，破格提拔我为乡党委委员，实职副科，解决了公务员编制。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曾播出‘基层党委换届，换出一线活力’的新闻，说的是我，播出了3分钟。荣誉上更不用说，‘河南省最美村官’‘河南省文明家庭’‘河南省优秀共产党员’，兰考县‘焦裕禄式好干部’等等，2019年，组织上又把我评为‘感动中原人物’。”

我们边说边走，大坝上还有没被风吹走的泡桐树的落叶，踏上去嘎吱有声，坝南边坡上，有两棵海棠树，树上的果子涨着红艳艳的脸蛋，在风中摇曳，因为叶子落完了，红果子更显耀眼迷人。触景生情，我感叹地说：“在兰考，就是像你这样的共产党员，在焦裕禄精神鼓舞下，带领兰考人民改天换地，2017年就实现全县脱贫，现在各项指标已经达到小康标准。就像这海棠果，风冷，叶子都落了，躺在地上休息了，但是你们这些党员带头人，还像这红果子一样，迎风傲雪，在为老百姓谋幸福。”

代玉建摆摆手：“不行不行。”说着看向远方，“比起焦裕禄书记，我还差十万八千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