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茶场里闻茶香

浙江磐安的朋友给我寄茶，也寄茶壶。茶是高山云峰茶，茶壶是深山老石头——用一整块石头琢出来的。

磐安有个地方盛产石头，整个村庄的房子，都用乌黑的石头砌成，如果你从空中俯瞰，可见乌石房子们集体踞守在高山台地上，气势壮观。人们把那里叫做乌石村，那里的乌石，既砌得房子，自然更做得茶壶。

我手头这一把石头壶，厚重，沉稳，抚摩手感清凉细腻，爱不释手。

磐安的云峰茶是绿茶。浙江的茶，绝大部分是绿茶，虽然安吉白茶名字叫做“白茶”，其实仍是绿茶。浙江从北到南，但凡有山野的地方，也都有茶园，且一地有一地的品牌。我喝过几回云峰茶，叶形紧直成条，品饮之时，只觉香气清逸高远。

朋友约我去磐安看看，主要是看一个古茶场——玉山古茶场，这是中国现存唯一的古代茶叶交易市场，也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玉山古茶场初建于宋代，现存的建筑是清乾隆四十六年（公元1781年）重修。茶场里还有一个茶场庙，茶场庙还有一个庙会，叫“赶茶场”。这在我们现在听来是稀奇的事，在古时不过是本地人的生活日常，“赶茶场”便是以茶叶交易为中心的聚会。这样的聚会，可以想见——热热闹闹的，姑娘小伙们，打扮一新，茶农茶商们也从四面汇聚而来。于是，买茶卖茶，喝茶说茶，一年里的重要时刻，人生里的重要遇见，都借着“茶”的名义来了。一代又一代人的生活，也跟着“茶”的脚步，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了。

茶场的庙会，一年当中有两场，分别是春社和秋社。春社在春天里，正月十五，茶农们盛装来到茶场，祭拜“茶神”。茶场里，挂灯笼，迎龙灯，演大戏，既是庙会，也是元宵，有得一番热闹好看。

秋社，自然是在秋天里。农历十月十五，山上地里，该收的也都收了，山民和茶农带着茶叶，挑着山货，都来赶集。唱戏的，卖药的，杂耍的，做生意的，也都来了。其中有一项活动，叫做“迎大旗”，很有意思——“以竹为竿，下益以木，以绸为旗，方可十丈许，画以人物龙虎，其大者升之百余人”。参加迎竖者称“旗脚”，迎竖一面旗需120个壮汉。竖大旗时，紧锣密鼓，喊声震天。大旗竖起后，由众人扛抬，徐徐绕场一周，而后固定于场上。老人讲，最多的时候，有36面大旗在茶场庙竖着，迎风招展。

今年春天，我与朋友在古茶场会面。古茶场的此时，既非春社，也非秋社，所以寂静得很。明代遗存建筑茶场庙，主脊檐、二脊檐上下，都有漂亮的石灰雕与壁画，还有双龙图案。岁月的风雨，历史的沧桑，都在古茶场留下了斑驳印记，有些壁画剥落，已经看不太清。

我们在寂静的古茶场里，一方八仙桌边，坐下来，泡上一碗云峰茶。

听朋友说，历史上，磐安还有一款茶，叫做“婺州东白”，现在怕已是失传了。婺州东白，名字也是很好的，有一个白字，那么它到底是白茶还是绿茶呢？一般所说的白茶，不炒青，只采取萎凋、干燥两个步骤，绿茶则要经过炒青、揉捻等工艺。白茶也好，绿茶也罢，无非是工艺略有不同，茶叶还是那样的一叶茶——悠悠地落在这世间，落在这古老的茶场，让今天的人，还能闻得见那昔时的一缕茶香。

啜一口茶，想到这茶香自唐时融入日常生活，千百年来，又何曾远去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