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约的离别

高考又要到了，老师家长都在为考生加油。其实，考生最大的动力源自他们自己。他们的动力有时很具体，具体得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就讲个故事吧。这是一对朋友，两个男生。两家可以说是世交。一个男生的父亲解放前就参加了工作，上世纪五十年代在县上工作时还挎着盒子枪。另一位男孩的父亲要年轻得多，那时刚刚师范毕业，临时分配给工农干部上文化补习课，年长的是学生，年轻的是老师，两人由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老革命得子晚，老师得子早，两家的孩子竟然也就相差一两岁，虽然不是同一个年级，但天天一块儿上学，放了学也腻在一起。男孩子玩的游戏他们都玩，都在一起玩。推铁环，砸钱墩，掏鸟窝，打弹弓，上树，下河，反正都在一起。终于，一个小朋友到了小学毕业的时候，要考初中了，而另一个还得在小学读一年。两人要分开了，这可愁死了这对哥们。有一天，大一点的小朋友对低一年级的小朋友严肃地说，晚饭后我们到小池塘边碰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他们像我们在电影里经常看到的那样，异口同声地说出了心里话。一个说，你就留一级吧，一个说，我再留一级吧。

这是两个小男生大胆的阴谋。大一级的男生真的这么做了。他的学习成绩断崖式下跌，小学都毕业不了。他的父母亲自然着急，当然也搞不明白，但剧本就这样按照小朋友们的阴谋演了下去。他们一起小学毕业，一起考上同一个初中，又一起考上了同一所高中。

那时的中学生活条件远不如现在，家里也不像现在这么宠着孩子。正在长个子的男生，到了半夜常常饥饿难熬。时不时地，他俩晚自习后不约而同地问，我们去找点吃的？他们翻过学校的围墙，来到那时并不繁荣的街上，像饿狼一样四处游荡。有时，他们会幸运地找到一个馄饨摊子，有时，他们一无所获。更糟糕的是，他们经常被巡夜的老师抓获，有时，他们被同样饥饿的小伙伴们举报。老师喊他们到办公室，首先就问是谁的主意？是谁主使的？他们立刻都说是自己。两个年轻人在那儿，一个比一个声音高，反把老师晾在了一边，争得面红耳赤，最后也没个结果，老师只好各打五十大板。

后来有一天，同样的错误，被老师逮住了。老师以为他们又会争着往自己身上揽，没想老师还没开口，一个男孩就说是自己的主意。老师笑了，说你们又来这一套。没想到另一个男孩说是的，确实是他让我跟着他干的。老师疑惑地问是这样吗？两个男生齐声说是的。下面的情节大家可以脑补，他们还是继续犯着那些无伤大雅的错误，每次被抓，都有一个男生主动承认是他的错，这次是他，那么下次就是另一个。后来，只要两个男生一进办公室，老师头也不抬地问：我也忘了，这次轮到谁了？

——多好的朋友啊。

这么好的朋友，他们在高考时应该填相同的志愿，应该上同一所大学。他们应该永远在一起，如同他们在小学、初中、高中一样。而且他们的成绩都那么好，不是你第一，就是我第一。终于，到了商量高考志愿的这一天，他们又一次来到了家乡的池塘边。一个说，你外语好，应该考外国语大学，到国外去；一个说，你语文好，应该到最好的中文系去，以后当个作家。他们说，我们都在江苏，在中国的中间，中国的南边什么样？中国的北边什么样？我们应该分头去看一看，见识见识。那这样好了，你外语好，就去北京外国语学院吧，北京有许国璋；你语文好，就去武汉大学吧，武汉有姚雪垠……

高考，成了他们相约的离别。

我许多年后见到这两位青年才俊，听说了他们的故事。他们现在都已经成家立业，他们仍每年都要见面，至少见一面。他们也如约成为了梦想中的样子：一个是作家，一个是外交官。